第474章 天海一鷗,傳世九燈(下)
那信使一蹦一跳地上了台階,喊“大捷”,有些人腦子還沒從“下毒、暗殺、分裂、封鎖外海等手段”的幻想中轉圜回來,啥?
阮光纘從內心深處升起了希望,金家五仙都是廢物,但是如果金榮比較能打,或許可以利用他們和趙國幹一仗,然後跟蒙元拉上關係……不等信使行完禮,便問具體消息。
那信使道:“金大汗剛上富國島當晚就焚燒全部法國艦船,法國人全軍覆沒。我方無一傷亡。”
開放的大廳陡然死寂,波浪聲從遠方傳來,顯得那麽宏大柔和動聽,如同天籟。
那信使道:“第二天金大汗派遣三路大軍進攻,消滅敵人近五百人,我方無一傷亡。”
皇帝的腳已經軟了,背上盡是冷汗。自己招的兵自己知道,疍民連陸地都沒上過幾次,能打仗嘛?這邊都抱著等著看笑話的心思,想必人家也是知道的,但是硬是活生生地打出了零比一千的戰績。
信使道:“第三天我方正麵迎敵,全殲敵人五百人,我們傷亡三百二十。”
大家鬆了一口氣,這還差不多……不正常!正麵迎敵大勝?傷亡才這麽點兒?
有人開始歌頌西山朝國運當頭,聖君聖明引得英才來投。在皇帝的指導下,上下用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當載入史冊雲雲。
底下諛詞如頌,洶湧澎湃。
金家底蘊深厚,六仙才華橫溢,真動不得,還是另外想折吧。
阮福映已然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了,頭發灰白,眉眼質樸,並無奸詐之相。相比溫和的阮光纘,此人更加厚重,平穩,個頭也矮。隻是他的眉毛濃密而且眉尖靠近,幾乎相連,估計心胸不會太開闊。下巴寬大,唇齒整齊,鼻子對稱,有王霸氣,是南越少有的符合金榮審美的人類。
阮福映在一群俊偉少年中很容易地找到金榮——此人蓄著須,衣著隨意。其他人都穿得嚴肅得體,隻有他好像時刻準備躺下去睡會兒……
阮福映在金仙杛的指引下對眾人行禮,從金榮往下個個莊重回禮,甚至還有一個女人混在裏麵。
阮福映有點胸悶,氣得。
金榮指著托婭道:“這個托婭將軍率五十人,不死一人,滅了全部法國軍艦,又在隘口以五十人頂住二百火槍手兩輪進攻。”
阮福映的胸更痛了,而且麵紅耳赤……還是城府不夠啊。
托婭牽著張炣的手,驕傲得像是一隻灰天鵝。
金榮道:“因為她太凶悍,殺人殺得太幹淨利落,對肚子裏的寶寶不好。為了改變她的性格,給寶寶積德,我已經撤了她的左將軍之職。”托婭翻了個白眼,我是左將軍?什麽時候封的?我咋不知道?但是給寶寶積德的話卻聽進去了,不由她不反省人生。
金榮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模樣還真唬住了阮福映,他感覺胸痛緩解了不少。
金榮一一介紹了三個將軍,阮福映看著這些年齡不過弱冠,氣質如神祉下凡的糾糾少年,感慨萬千: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啊。
椰子軍的神龜們已經蜂擁而入,將阮軍下了武器,攆到一邊,自己則神氣活現地占領有利地形,腆胸疊肚,不可一世。
其實阮軍剩下的幾百人是三戰淘汰下來的最次的爛兵——跑得足夠慢,所以躲過了長跑釣魚反殺。起床足夠晚,又躲過了早飯前的撲鳥兒行動。回營途中龜縮在大部隊中間,幸運地沒有被層層削薄。又不擅長火槍突擊,遺憾地沒選上進攻隘口最後一搏。
但凡比這些貨強上一星半點,有點心氣兒的,都已經交待在戰場上了。這幫子**正好踐行了莊子的“無用論”——因為我是廢物,所以活到了最後。
神龜們把他們像泥巴一樣地踩來捏去,人家照樣笑臉相迎,逆來順受,似乎從靈長類進化成了無脊椎動物。
阮福映若不主動投降,搞得不好他就要被這幫**給綁上絲帶,打上蝴蝶結,當作禮物給賣給金榮了。
阮福映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帶著兩廣腔調,在金家五仙的翻譯下算是可以交流的,道:“請金大汗給我作主。我有冤情。當初我伯父為皇帝,愛民如子……”
金榮稀奇地道:“自古成王敗寇,你們和西山朝的恩怨我可管不著——此事一了,我就要上北京了。”
阮福映起身道:“願附大汗驥尾,請大汗收留。”
金榮笑道:“你和暹羅有舊,何不投暹羅而去?日後說不定還能借兵卷土重來。”
金家五仙眉頭都皺了起來,凶神惡煞般看著阮福映,隻要他出言不中聽,立刻扁之。
阮福映苦笑道:“世上英雄千千萬萬,唯金大汗隻有一個,怎容當麵錯過?有您一人如日耀九天,其餘諸星不過蟻蟲螢火。吾願以師禮侍奉金大汗,另有重禮獻上。”
金榮哂道:“禮物免了,願意跟著我也隨便你。日後你想走了,咱們好聚好散,來去自由。”
阮福映笑道:“我說的重禮非金銀土地,那些東西大汗唾手可得,有什麽稀奇?我說的是一個宗派,宗師單傳,是醫武雙絕的世外高人。我阮家代代供奉的,頭疼腦熱病痛不用說了,救必死於鬼門關前,他們也是常做的。”
金仙杼驚道:“七燈大師難道還在人間?當年他的徒弟六燈小和尚還曾經施藥救過爺爺和爹爹性命。”
阮福映道:“七燈大師年事已高,不敢攪擾,六燈大師在中原遊曆,聯係不上。我願將五燈小和尚獻上,可做軍醫。”
金仙柚道:“五燈他才幾歲?醫學博大精深,他行不行啊?”
阮福映從身後拉出一個少年道:“你自己說說。”
這個黝黑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僧袍棕紅古典,裸露右肩,肌肉墳起,十分引人注目。他麵目極其清秀,漂亮得不似南越人。英氣勃勃,讓人不會誤解他是身具女相,難辨直男、彎男。
五燈小和尚行禮道:“小僧五燈,十六歲。隻要不是疑難雜症,一般的疾病都能應付。”
金榮看著出雲道:“嘖嘖,被人比下去了。”
出雲也是極英俊的,跟賈薔有五分相像,略偏陰柔,但氣質有些傻裏傻氣。而五燈則陽剛十足,穩重大方,胸有溝壑,一心不亂的樣子。兩個人站在一起,高下立判。
出雲氣得臉都白了,扭頭不理金榮。
金榮笑道:“你們取名字挺有意思,一盞燈一盞燈的?”
五燈笑道:“我們做弟子的實不敢與九燈祖師日月之輝比肩,每代降一燈。”
金榮笑道:“傳到了一燈之後又怎麽辦?”
五燈笑道:“到了末法時代,人心為金銀色欲所蒙,無知愚昧,偶聞道則大笑之,真法當難行於世,蠻愚癡蠢充塞道途,要燈做什麽?目盲心瞎的,能看見啥?又倘若那時大法遍行於世,人人向佛,心心求法,有沒有燈又有什麽關係?”
金榮想,終於碰到一個比我還能白話的家夥了。莫不成他也是穿越轉世的?連“一燈滅後,世無真法”都知道。
金榮點頭道:“歡迎二位加入我們天下會。”
眾人一驚。從未有人一見麵就被金榮許為天下會員的——看樣子金榮打算親自推薦這二人入會?
金榮看到諸人表情,知道大家誤解了,道:“我說的天下會指的是走遍天下同好會,不是在蒙元建立的那個天下會。”
除了五仙茫茫然,其他人都替這二人可惜。
阮福映和五燈渾然不知剛才錯過了什麽……倘若他們立刻打蛇隨棍上,腆著臉把自己加入天下會的事咬住釘死了,豈不是一步登天?
阮福映躬身道:“這富國島民無辜,願大汗善待之。”
蔣弘立刻得到了抖機靈的機會,搶在苗敢張嘴之前冷笑道:“我金榮大汗乃長生天人間行走,遍行天下,代天宣善,萬民景仰。偏你要來這麽一句,莫非是在沽名釣譽?”
阮福映嚇得臉都白了,這個善待百姓語隻是投降的君主對征服者必說的套話——敗軍之王哪有臉來替百姓說話?他自己當政時何嚐真正把治下百姓當人看待?否則當有忠臣死社稷,良將殉國之報,而不是敗兵把主子打包賣掉。
而征服者聽到這個套話,應該講的標準答案是,此亦我治下子民也,當公平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