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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推心置腹,真儒本色

  林黛玉聽宮布介紹了探春母女近況,特別是翠墨懷孕的消息使她心裏感覺怪怪的。怎麽人家晚結婚的都懷上了,自己肚皮一點動靜也沒有!等水涗回來須饒他不得!

  若詩嬤嬤服侍林黛玉睡下,所謂服侍就是掖掖被角什麽的,林黛玉早已不是連衣服都不會穿脫的廢物了。若詩嬤嬤剛要離開,林黛玉忽然喊住她:“嬤嬤,那個……宮庭有沒有……秘方?”


  若詩微笑道:“王妃身體剛剛將養好不到半年,您年齡才十六,還是晚些懷上比較好。”


  林黛玉夢幻一般地道:“如果我膝下有三四個小孩子圍繞著喊娘,那該多美妙啊。”


  等若詩退下後,林黛玉睡不著,翻身起床,披上羊絨圍巾,反正是夏天,晚上雖然不熱,但是也不算冷。


  她擰亮油燈,坐到書桌邊,將這幾日從南方急腳遞上的金榮最新動態——舌戰群儒——看了又看。


  最讓她心動一句話和孔孟無關,而是“草原千裏足夠馳騁,君子有意乎?”孔孟不事周天子,自然是因為周國裝滿了老朽腐貴,隻想著如何讓老百姓變成白癡,他們可以傳承權力與富貴,孔孟並沒有施展抱負的空間!

  人家都在欣欣向榮,擇才是舉,而周國抱殘守缺,固步自封,既放不下身段也提不起心氣兒。齊晉宋楚燕秦魏趙韓韓吳越,你方唱罷我登場:改革開放的就進步,關門自閉的就落後;重用人才不問出身的就飛躍,講究門第迂腐空談的就挨打。如今的趙國好像也已經階層固化腐朽,朝堂上基本沒有寒門,全是官二代,有如沒落的周國……


  她忽然驚覺,隱隱有些出汗。隨即又緊了緊披肩,暗啐自己一口,我這是白操心!男人的事,女人不懂的!我隻要搞明白怎樣生下寶寶就好了,想那天下大事幹什麽?有哪個女人像我一樣勞心勞力——又替童隰寫公文回消息下條子,又要讀邸報做筆記理提綱斷輕重……


  真還是小事精明,反而大事糊塗!生孩子才是我的正事!我要健健康康地領著三個兒女回京城去打榮寧二府的臉!賣了我去討好皇室……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水涗不是混帳廢物,我的命運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壞!誰看誰的笑話還不一定。


  她拍案而起,忽然身後一人用力緊緊地摟住她的腰身。林黛玉嚇得大驚失色,啊啊啊地放聲尖叫,水涗連忙喊,“是我,別鬧得雞犬不寧的……”


  已經晚了!林黛玉從來沒有如此地害怕過——就好像荒山野嶺的草原深處,踽踽獨行,一隻爪子搭上了後腰……


  她沒太聽清楚西平王的話,換了口氣,第二輪尖叫響起。整個童隰府人聲鼎沸,腳步亂跑。若詩嬤嬤在門口道:“驚擾大家了,是王爺回家,嚇了嚇王妃,兩人在鬧呢。”


  當夜水涗被林黛玉差點擰斷,膝蓋腳背皆被磨破……慘不忍睹。


  阿息保見到水涗時已經快認不出他了,原本白皙俊俏的小帥哥的麵容現在是又黑又紅皮糙肉厚,原本是指甲頭發衣冠鞋帽無一不精致到極點,如今是亂糟糟的隨意堆積,連清國王子都沒這麽邋遢。


  好歹你洗洗澡呢?渾身上下的sao氣是怎麽回事?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沒閑著……


  水涗先跟宮布勾肩搭背地笑鬧了幾句,又和阿息保交流一下京城居大不易,對阿息保哭窮完全不以為意。趙國理蕃院養著不少的國際友好人士,津貼數目並不少,當年宮布在京城纏著水焉,就是拿津貼的,能養好幾個蒙元豪放女。


  不過阿息保能正麵擊敗王夔和於釋懷,算是有點本事,不比賈環、金振差,背景也夠硬,利用價值非常之大……不知道為什麽父皇和淩三攴放著這個人亂跑——難道是留給我的?


  水涗一邊和這兩人吹噓自己如何勇猛,砍了好幾個俄羅斯哈薩克韃靼高手,當然完全沒有提身邊有兩個偽宗師太監和一百個火槍手,一邊思考著父皇和淩相對清國這個皇子的態度。既然把人給我了,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哈。


  阿息保終於得到了這一年多來最靠譜的承諾:水涗收他為自己的副將,從此自己算是加入組織了!


  巴圖請客。


  達達族最近風波不斷,先是楚倫中風去世,和老爹一模一樣的死法,後又在某次對決中巴圖輸給了巴特爾,讓出了競爭土默特丞相的權力。敖斯爾和達達向來如此,一家上另一家支持,絕不會內鬥。所以哪怕是土默特汗,對這兩家超級勢力也隻能拉攏,尤其是被維拉特人突襲全家死光後,土默特其實就是敖斯爾和達達共治,直到金榮異軍突起。


  巴圖顯然不甘於做一個站在巴特爾背後的男人,二人私下裏拳打腳踢的也沒少過,隻要別打死對方讓齊齊格難做就好。


  巴圖今天請客的理由是自己剛剛生了個男孩——其實也有兩歲了,反正是找個借口來收禮的,數百個大大小小的台吉、長老、議員、趙官、三七學校的六七個嬤嬤老師也悉數到場。


  當水涗、林王妃、阿息保、宮布到達現場時,金瓏七十杯酒已經喝下去了,腳下躺了一地不信邪,要跟攝政王殺個痛快的酒仙。


  林黛玉很快被齊齊格和巴圖的媳婦兒拉走和女人們樂去了,今天婉婷在政務大廳值班,聞大娘到場,林黛玉正好要找她。


  水涗再次見到金瓏,發現此人氣質變化好大:原先還挺樸實、局促、小家子氣,雖然功夫高絕卻仍然是個小透明,如今的攝政王才真正地成為了王者。麵目未變,但睥睨恣睢之態昂揚,舉手投足皆能攪動風雲激蕩,目光所至無不惕然。金瓏目光在水涗和林王妃身上略略停留,點頭致意後便不再理會。水涗心頭則湧起此人風采可比太上皇的感覺,天下宗師必將以此人為最!


  水涗繞過無數攔喝酒的爪子,上前和金瓏見禮寒暄,此時蒙元台吉們已大度地放過金瓏,另跳出幾人端起碗捉對兒廝殺。


  水涗道:“攝政王,我欲見金榮久矣,自從北京一別甚是思念,您看他何時能再回青城或者北京呢?”


  水涗昨晚睡得死,還沒拜讀金榮的槍挑孔孟刀劈儒門的大文章,但是聽林黛玉在枕邊轉述了核心幾句,已然讓他驚豔不已。


  金瓏一臉的醉意蒙矓,但水涗知道他這是假的,裝醉都裝得這麽敷衍——金瓏笑道:“應該是短期內不會回的青城,他年底前會入北京,有十幾對兒家將兄弟娶親,金榮是男方的大媒。”


  水涗自然深知,水氏之恥——那個愛唱戲的水礫送親入京之事,申請報告早就遞了上來,而且鬧得沸沸揚揚。水涗雖然羨慕水礫能放飛自我,想扮關公就畫臉,想打架就提刀,但是卻並沒有見見他的意願。


  水涗遺憾地道:“真是可惜了。真想早日向金榮請教請教……”


  金瓏越發地醉了,“阿息保留在你身邊倒是個好事!你看四周,聚個十萬兵馬有多難?如果你們去打清國,金榮倒是另有個禮物送你。”


  水涗失笑道:“攻打清國?你們怎麽想的……”他的聲音如同被捏住了脖子,“難,難,難道,金榮想做東北王是真的?”


  金瓏冷笑道:“什麽真的假的!我問你,你要想坐上那張椅子,打俄羅斯人有什麽屁用?”


  水涗:“我,我,我,沒,沒想,想過……什麽椅子……”


  金瓏越發笑得開心了,從上揚的嘴角縫隙裏扔出來一句,“瞧你那點兒出息!”


  水涗道:“有人支持我們嗎?”他呶著嘴衝著群魔亂飲掃了一圈。


  金瓏道:“寶音做了圖播王,不知道多少人在眼紅呢。隻要有人舉著為清國皇帝報仇的大旗,把富察打回深山老林裏去,誰功勞大誰稱王,你猜有沒有人動心?”


  有阿息保這大旗,有金榮的內應,拿下清國不難。如果阿息保拎得清就留他小命,拎不清就做掉。


  但是滅清……艾新角羅為首的八旗是蒙元百年盟友,他們真的願意失去這個盟友而單獨麵對趙國嗎?


  金瓏從嘴角滑出新的思路來,“圖播、蒙元加上東北三麵環繞趙國,隨時可以南下,這是戰略優勢了。蒙元雖然與清國百年友好,但如今形勢不同了,留著福爾康這個不聽話的盟友幹什麽?把實力捏在自己手裏不香嗎?蒙元人傻了才會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難道坐視福爾康安定了國內局勢再動手?當然現在進攻的話,反而會幫富察利用同仇敵愾心整合清國,但明年就差不多可以試試了。”


  水涗驚道:“那我們趙國豈不是危險了?”


  金瓏恨鐵不成鋼地道:“你攜滅國之功回去,當上皇帝,日後咱們三家變一家,目標對準羅斯人和朝鮮人甚至日本人,統一亞洲難嗎?對蒙元來說,搶誰不是搶?朝鮮、日本、俄羅斯好搶還是趙國好搶?他們要什麽你趙國就給什麽,有必要來搶嗎?”


  水涗汗出如漿。金榮你好毒!把我綁在蒙元戰車上,哪怕統一亞洲了,我也隻是你們的傀儡,而你卻可以做西到喀什,東至大海,南到交趾,北至俄羅斯的廣闊天地無冕之王!

  好大胃口!


  我喜歡。


  水涗抬起頭,金瓏早已腳步歪斜地向門口走去,聞大娘正拉著林黛玉的手衝著金瓏和自己招手。


  水涗心潮澎湃,腳步不穩地跟上——還沒喝呢就醉了。


  聞大娘最近又胖了三分,功夫也丟了不少,她身邊高人挺多,庫房裏也不用她親自出手殺賊。朝克圖被她擺平之後,她就放開了,性情也平和了,雖然言辭依然犀利,那是工作需要。逗逗孫子金哼哼,坐鎮財政部,培養漢裔少年,日子別提多逍遙了。


  直到兒子回來,她才驚覺,好日子要結束了嗎?


  金瓏轉告金榮的意思,讓她留下在青城,慢慢辭去公職或繼續上班,由她自己定。初聞時她一陣子驚喜,隨後聽說婉婷和孫子要離開,便又猶豫不決:兒子孫子一家子離開,老娘我守著不靠譜的朝克圖算怎麽回事?


  她一秒鍾內下了決定:一定要想方設法把兒子一家留下。金榮的老婆大公主都將北上天下城,先頭部隊已經開始造房子了……為什麽咱們反而要走!給水焉騰地方?滑稽!

  幸幸苦苦打下的江山難道便宜別人?

  金瓏覺得也挺有道理,反正金榮也說過如果聞婉二人不願意走,金瓏的任務則是……


  聞大娘和水涗一樣,聽到金榮的龐大計劃,驚愕萬分!金榮眼光之廣闊,目標之宏大,步驟之明晰,準備之紮實,簡直顛覆了聞大娘的三觀。


  和婉婷商量之後,她們決定執行金榮的備用計劃:用蒙元兵、賈氏武器、打著為阿息保複仇的旗號,讓水涗作帥,拿下清國!無論成與不成,徹底分裂清蒙聯盟,把賈氏拉下水,推水涗上,給趙國皇帝搗搗亂。再助水焉的天網報紮下根,形成三麵包圍趙國,劍指朝鮮日本俄羅斯的局勢,引誘蒙元再次與全世界為敵。


  幾麵戰場的輸贏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諸如賈環、賈蓉、賈珩、水涗之流摻合進天下會核心圈,統一人員分配流動,趙蒙命運一體化才算成功。


  相必趙皇帝也是願意看到的,日後無論水涗能不能拿到皇位,手裏二三十萬兵馬的調動能力對趙國新皇將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有內訌的趙國、國內山頭林立的趙國才是好的趙國。


  賈氏和天網在草原紮根,必然對趙內部產生巨大影響,亞洲的政治軍事經濟核心將從北京轉到天下城和青城來。


  推演明白後,金瓏恍然:原來這個所謂的備用計劃才是金榮的真正目的,帶走婉婷和金哼哼才是備用計劃!


  金榮說留下聞大娘一個人時,自己就應該想到的!金榮說悄悄地來,悄悄地去,這怎麽可能做到!太冷血……


  對自己的小叔還要用心眼兒……金榮越來越有帝王心計了:表麵上給了你選擇權,其實你的選擇都是在他的計算中!水焉要來草原,金榮怎麽可能放棄盤踞於青城的金瓏一家巨大力量!至於童隰……很明顯,童隰被排除在了決策圈之外!

  如果他得知了這個巨大的版圖……雖然不怕他搗亂,但能少一事也好。


  讓童隰留神終將到來的趙國國內秋後算賬,已經是仁至義盡了!算是酬謝童隰多年兢兢業業的工作。眼睜睜看著他回去被清算、死在獄中,非金榮之所願。與其日後費心思從趙國監獄裏撈人,不如攔著他回家。


  酒筵在歡樂祥和的打呼嚕比賽中結束,林黛玉心滿意足地拿到了聞大娘親傳生兒子大法,並且和水涗商量好了細節——聞大娘教自己,金瓏教水涗……自己麵紅耳赤,水涗羞愧難當……但是,有宗師親自教你床技,你矯情啥?

  第二天是個全青城安靜的日子。


  狂歡了一夜的人們還沒起床,童隰就上班了,沒有在城主府前院下車,直接把馬車開進了後院。


  不多時,金瓏衣冠不整地來見。


  二人找了個偏遠小房間坐下,童隰開門見山地道:“金榮說回趙不如留蒙是什麽意思?”


  金瓏早有預料,淡淡地道:“就是字麵的意思。金榮說童先生翻破萬卷書,有什麽看不明白的?隻是閉目塞耳,不去多想那一步罷了。”


  童隰不置可否地道:“倘若我執意要回老家務農呢?金榮要攔著我不成?”


  金瓏冷笑道:“金榮是沒說什麽,話已至此。不過看在你我這些年交往的分上,我倒是可以幫金榮拍個胸脯,日後我們必然保你不會死在趙國詔獄之中,淩三攴敢下毒手,我起二十萬人馬來救你。”


  童隰瞪著眼睛死死盯著金瓏,金瓏一眨不眨地回望,良久,童隰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淚噴湧而出,有如狼嚎。


  金瓏忽然想起,道:“金榮說,如果童先生把女兒硬塞過來,就讓我接著,連同師母一道,總不能讓童先生沒個念想。”


  童隰擦擦眼角道:“你們都想得到,難道我不知曉?但是你們知不知道,嶽飛明知必死,為何定回臨安?於謙明知必死,為何力主另選新帝?楊漣左光鬥明知必死,為何劾魏忠賢奏章照上?”


  金瓏心道:“他們都有病!”


  童隰:“還不是為了身後忠直名?胸中盡管抱負,但麵臨大是大非,問心無愧即可。倘若我不回去,難道任由人潑我髒水,罵我國賊漢奸?”


  金瓏:“大可不必!天地昭昭,與其等後人給你平反,不如將生死置於自己手中!我都可以想像,水碩會先將把你砸碎,再指使他的兒子為你平反,甚至立你為聖人……童先生,這個名聲對你來說這麽重要?難道比得上這方萬千百姓嚎啕於途,苦求你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


  童隰傻了。


  金瓏:“金榮說儒門必死,難道你不想證明給他看什麽是真儒,什麽是君子之儒?你不站在明處讓萬人景仰,難道任人打入汙泥?反而成就了金榮消滅儒門的理由與決心?”


  童隰:“金榮能容得下我身在蒙元心在趙?”


  金瓏:“咱們在香山遇刺時,金榮就知道了您是朝庭安排的人。秦鍾有天大的膽也不敢碰您和賈琮一根手指頭。他非得等我們分開才敢下手行刺……這麽多年都下來了,金榮對您有一絲絲防備嗎?始終信任有加的吧。”


  童隰:“當年他和我商量不要被餘立根和太上皇抓了去,難道他算定了我必然會站在他這一邊?”


  金瓏:“他想讓您看看他的本事,折服了您,來草原就有生路。否則您隨便搗個亂,我們必死。”


  童隰回憶當年,金榮從王夔處得知太上皇和餘立根將要把他擒下賣給戴樂樂的假馬賊,立刻說服自己開展自救,到天下樓去建立自己的大勢,最後自己和巴特爾被逼無奈隻能上船,跟著金榮走……


  “真是好氣魄!”童隰由衷地讚歎,“明知我是朝庭的人,還把身家性命交給我,真是豪傑。”


  金瓏:“既然您從來都不是腐儒,又早在剛開始就放棄了朝庭那一套,您就安安靜靜待在草原上吧。二娘長大了還要嫁人的,您還沒有生出兒子來,要努力啊!”


  童隰揚手就想給金瓏一巴掌,想想可能打不過他,就把手放下了。


  一群混帳!

  但是唯有這群混帳才是真正的貼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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