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陰表陽裏,儒士反攻(上)
在犍為,孔廟是絕對不能碰的,神聖不可侵犯。但是……
喂,有人在喊儒門必死,把孔孟拉下神壇之類大逆不道之語,大家夥兒居然視而不見假作不聞?……是可忍,孰不可忍?
金榮打發了連飛、金振進京,又安排金瓏北上,再殺宗師如吹蠟燭,自覺無敵於天下之時……一張請柬送到了案頭:平民王吤恭請金大汗王駕光臨王氏書樓建成八百年慶。
嗯?你一介平民還這麽牛逼?
莫名其妙。
金榮指尖撚著這描金大紅尺牘,這人一手書法倒是蔚為大觀,雄渾且內涵秀致,氣韻流暢,筆筆見骨。可見四川之人文薈萃!這裏還藏著一位大書法家呢。
天網報印刷廠搬走後,蜀王夫婦才敢放心離開,隻留下老兒子水礫在此當眼線。成都府尹本人依然沒有露麵,卻讓其夫人來回跑了兩次送禮請安,人也剛走。
目前水焉還在發愁,第二期天網報沒人願意動筆寫稿。難道還繼續壓榨水礫和出雲?
見到金榮收到的請柬,水焉大喜,王氏書樓啊,大名鼎鼎的世家傳承,當年蘇軾在此讀書還寫過賦的。
為什麽這個王吤會請金榮過府?這些讀書人向來不怎麽理會圈子外的人或事,管你是不是王爺或者府尹。至於公主郡主這種生物就更不可能靠近他們十步以內,連黃垚這王爺女婿也漸漸被攆出了文人圈子。
王氏發來請柬,莫不是想搞好關係?能不能招聘幾個能寫的?
又一轉念,這些讀書人要麽是研習八股科舉,要麽讀書自娛,寫字作畫,作詩填詞,研究算命打掛,搞小圈子,小範圍之中吹吹捧捧。寫地攤小說自娛的蕃王金榮哪會擱在人家眼裏?
除非是看你不爽,來找茬子了。
金榮笑道:“當然……這是來打我的臉了。”前麵淩雲寺講學,因為拿出三道物理化學題來鎮場子,完全沒有允許老學究們就孔孟或董(仲舒)張(載)朱(熹)王(陽明)之儒學進行評析發揮,反駁金榮的歪理邪說、大逆不道的毒藥……
既然人家指名道姓請你,想必已然有了萬全之策。
去不去?
哈,當然不去,萬一被人懟出屎尿屁來怎麽辦?在人家的主場打自己不熟的辯題?我又不是神一樣的段子手BBKing,辯起來連自己都不放過。
金榮道:“不去,有時間多陪陪兒子(但是金小小正在數竹簽,而另外兩個娃都在別人手裏玩兒,離金榮遠遠的),沒興趣打嘴仗。”
水焉撐著下巴道:“我們天網正好少一個主筆,我倒是想去挖幾個能打的寫手。”
凡是跟金榮混的,不自覺地就能學會一些流氓氣十足的內涵名詞,比如寫字如拉屎,動不動搞個一百萬氣味奇特之文字者,叫寫手。能用詩詞吵架、以歌舞放對、用針線開片的都叫能打。
金榮:“要不讓出雲代替我去。人家是青城山十二道場的人,王家書樓肯定不敢砸得太狠。”可惜出雲的師傅向以能吃著稱,可能書樓的人不大看得上,萬一不招待……
雖然準備不去,但人家的帖子得收藏起來,書法大師手筆,外麵怕是求都求不到。上次的狂草《滿江紅》在打金朵朵(其實是成娟娟在挨打)時撕了,粘都粘不回來,現在隻有殘片在水焉手裏收著……那是有錢也沒地兒淘的寶貝啊!
水焉一說到這個就痛心疾首:早知道下手把書貼先吞了,哪怕被金榮埋在墳裏——被那個肖指揮逼債也決不拿出來。看到好東西的時候是要不得臉麵的呀!就得搶,最多扔點銀子下去好了。(石呆子:滾!)
正聊著,又一張請柬送到,這一次是太和書院相請,會於王氏書樓。這書院以太和之氣命名?是張載的傳承。金榮再孤陋寡聞也聽說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張載。這句史上最佳口號,讓占著茅坑不拉屎的高官們心安理得地在朝庭摸魚。
這兩份請柬是雙重壓迫!是逼老子出來挨打受死?
隨即第三封請柬送到,落款馬振德。好吧,成都府尹大人終於肯賜見了……在土財主藏書樓裏,聯合鄉下耕讀的臥龍鳳雛們,給金榮這不學無術卻得享大名的家夥來個炫光殺?當眾處刑?
這三張請柬代表著什麽不言而喻:由不得你不來。
儒門鬥士要出手了,你想拉孔子下神壇?我們先幹翻你再說!這是戰書!
如今已然不存在去或不去的選擇,隻有笑著死和跪著死的選擇了。
水焉笑,“得罪了全天下讀書人,能活過一年,不被口誅筆伐而投環上吊、跳河蹈海者,未以聞也。”
金榮扭頭問小車夫,“我的螢石珠呢?”
哦,還在,放下一半的心了。
水焉:“人家隻須說,咱們謙謙君子,不必驚動鬼神,怪力亂神當敬而遠之,不用請下紅衣主教的法器,你怎麽辦?”
這就是君子不器?君子不能用法器?
廢了這個能放光的作弊神器,金榮基本上就是……死快點和慢慢割肉剜骨的區別。
水焉:“府尹夫人來來回回跑了幾次,跟大家聊得又透,你精通什麽,不懂什麽,人家已然有底——知己知彼,對方已然處於不敗之地。”
金榮捧心道:“我可以不可以……禮到人不到啊?”
水焉笑:“或者生病?斷腿?吃壞肚子?人家還不防著你出這招兒?三封請柬啊,就算你兩條腿都斷了,爬也得爬了去。”
金榮呻吟道:“或者我可以拿佛家道門的詭論轉圈法應付?”
水焉笑:“說得好像儒家沒有詭論轉圈法似的……你應付得了紅衣大主教,人家知道你專會搪塞抵賴,半通不通的玩什麽拈花不言的把戲,還不防著你點兒?”
金榮怒道:“大不了我吹死他們……”
水焉道:“其實我也很想感知一下那口氣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金榮扭頭對旁邊看熱鬧的出雲道:“小賈同學,你琮叔搞不定文人圈兒的事,本伯伯就靠你了。”
出雲道:“正要稟報大汗,小小他……”臉上神色奇怪,欲言又止。
金榮道:“莫非他又吃撐著了?你熬藥拿手,隨便摘點葉子啊,根啊……”
出雲打斷他道:“小小把《易經》全文背下來了。”
水焉頭有點暈,口水嗆到了自己,問:“這才幾天?”
出雲道:“這孩子瘋魔了,從早到晚就死記硬背,六十四卦,象,爻辭大概半個月就背誦下來了。現在正在讀《十翼》。”
水焉疑惑道:“他看得懂字嘛?”
出雲有些靦腆地道:“他看得懂卦。”
金榮愣了半晌,隨即大笑,眼淚汪汪地指著老天:“你明白了,你明白了。”
水焉和出雲目光裏射出電光火焰,齊聲問,“是誰明白了什麽?”
金榮笑道:“說不得,懂的自然懂。”
水焉和出雲心癢難耐,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金榮笑道:“我有一謁,說與你聽:
自來混沌成一卵,內蘊清濁分兩端。
宇有遐邇尺而寸,宙增壽極百到千。
得之不喜失不悲,心散於逸收於險。
求道解真無為能,籌用萬根算則變。
你求天道賜真知,不知天道比你難。”
啊?啥玩意兒?天道比我難?
金榮笑道:“這謁語也就是個大白話……聽不懂?”
出雲:“大汗既然賜下真文,不如再解一解?”
金榮:“你的吃貨師傅看不上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出雲麵紅耳赤。
水焉早在金榮構思大白話時就快手磨墨,迅速記錄,花團錦簇地大篇草書,密密麻麻,壁立千仞,欲斷還連……
寫完了,看著無窮無盡的線條,氣勢味道在唇齒間回蕩……忽然她有一種想喊“我悟了”的衝動,卻又生怕說錯鬧笑話,稍一猶豫,氣息就散亂了。
金榮側眼看她一眼,笑道:“可惜了。”轉身消失無蹤。
水焉心跳漏了一拍,似乎在心底裏一空,腳踩不到實地一般……
出雲道:“公主,你的機緣去了。”
水焉大恨。大悔。大哀。
她知道,自己一輩子止於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