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東施效顰,師中無咎(下)
賈敬年前開始身體就出現了問題,痰血氣喘心慌腿軟,想睡不成眠,腹空食不咽。就一天天幹熬著,如今是惜春衣不解帶地伺候著……
賈珍一方麵焦慮乃父之不安,一方麵又享受著大局在握的意氣風發。
在賈敬主持的二十年裏,賈氏風氣和藹、低調、寬厚、慷慨,賈珍有時候在心底裏頗有些不以為然:好處白白分出去給下麵的廢物們,簡直是浪費!淩三攴步步緊逼,我們節節退讓,韜光綏靖之策真是不合時宜啊!
想我賈氏,門下遍布朝堂,江湖上盟友眾多,手裏資源廣闊,小一代如日初生,通過後宮結盟貴戚,通過聯姻交通四大家族和蒙元貴婿!
賈家的老敵人天網則分崩離析,甚至請求和賈家聯手合作。如今皇帝和淩三攴居然將辦報這麽重大的權柄拱手讓來。這方方麵麵的強大實力足以允許賈家稍微端起架子,擺上排場,鼓瑟吹笙了。
隱忍,低調?
嗬嗬。
淩三攴下了朝,坐在車轎中,全身酸軟無力,心髒如雷般狂跳數十,暴汗,然後心悸結束,摸摸脈……斷續如懸絲。
淩三攴知道自己就要做不動了。如果在臨去前辦成那件事情的話……
淩宣出門將爺爺攙進後院。
春日的杏梨早已落盡殘紅,蒼翠嫩綠的樹林如同美味多汁的一道大餐,隨處可見於房前屋角。剛剛更新鋪好的黑油油的腐殖土滋養著注定將衝天而起的幼枝細藤,花棱白牆隱隱地透出富貴氣息,撩撥著心癢難耐、壯誌未酬的少年。
淩三攴在花廳坐定,喝點熱茶,詢問孫子在家讀了什麽書,做了什麽功課。夕陽透過花窗照在淩宣並不算太好看的臉上,也有三分唇紅齒白。
淩宣恭恭敬敬地回了話。
淩三攴忽然道:“上麵果然得了自己辦報的主意。”
淩宣喜道:“孫兒可算是料事如神了吧?爺爺你有沒有推薦我出來主持啊?”
淩三攴眨眼道:“你猜?”
淩宣想了想,“若爺爺不提我的名字,就不是您啦……若直接推薦我,就更不是您啦!哦,您找了個替死鬼在前麵?哈哈,莫非是那兩家一姓?他們家烈火油烹的,要掰出裂縫來……除非用那個傻石頭?但是那個出家人肯定不會允許。”
淩相笑道:“除非……”
淩宣恍然:“除非這個消息根本到不了賈敬跟前!為什麽?難道他病得快……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淩相:“所以明兒後兒,賈寶玉必然上門。你去見他,毛遂自薦一下。”
淩宣:“等賈敬一死,立刻讓賈寶玉捅出幾個大簍子,讓他自己把賈氏的關係戶得罪光。”
淩相:“這個難不?”
淩宣:“讓我做他副手就不難。”
淩相開始考試:“何時讓賈寶玉犯下忤逆、叛國、欺君之罪?”
淩宣:“賈敬一死,賈珍賈政的把柄……”
淩相:“由誰動手彈劾?”
淩宣:“誰對賈府有恩,就讓誰動手彈劾,表明賈氏眾叛親離。”
淩相發揮:“倘若賈貴妃出手……”
淩宣:“哎呀,這個有些難辦?”
淩相:“你傻呀,皇後是幹什麽用的?我再問你……王子騰如果出手拯救賈寶玉或者賈政之流怎麽處理?”
淩宣:“王子騰私藏義忠王幼子,購買西域刀甲,裹挾清國甲士馬奴,私下送盔甲入蒙,其居心叵測,賣國求榮,該下獄問罪。”
淩相:“如果王子騰請求我救他,怎麽處理?”
淩宣:“您身體不好,自然有心無力!我人微言輕,能派何用場?”
淩相:“賈寶玉下獄後,你如何做?”
淩宣:“揭發那地道?”
淩三攴:“沒用……已經封死了。”
淩宣:“豢養私兵?”
淩三攴搖頭:“戴權是賈氏子弟,潛伏在皇帝身邊二十多年,其意難明,這是抄家滅族之罪!”
淩宣大驚:“怎麽可能?有證據嗎?”
淩相:“皇帝親口告訴我的,他也是年前才知道此事——當時差點沒繃住。”
淩宣沉吟,“賈氏布局之深遠,我不及也。”
淩相道:“行事再密,終有隙縫漏風鑽孔。”
淩宣道:“賈氏太大,怕不好斬草除根?”
淩三攴一哂:“朱元璋、朱允文都沒有做到全滅他們,我們更不可能。皇帝的意思,可能會留下一二嫡係子孫,讓他們讀書科舉,把他們收到體製內部來,自己去管自己的族人。”
淩宣奸笑道:“留下賈蘭那個心理不健康的愣頭青?好主意!”
淩三攴繼續:“賈敬一死,怕賈珍、賈赦按捺不住,要好好風光風光。咱們推他們一把,先讓天下看清楚其極欲淫奢,再揭開些香豔的故事讓賈珍出出名兒,比如扒灰、與子侄共享女人之類。”
淩宣:“寧國府真是臭不可聞!賈赦呢?他的痛腳在哪裏?”
淩三攴緩緩地道:“內宅貪腐,放高利貸逼死人、收錢幫人打官司吃人血饅頭之類。最好讓賈寶玉提供貪腐證據,然後咱們饒他不死。”
淩宣:“妙計!隻是賈政……這個人比較老實,是個能吏,怎麽辦?”
淩三攴:“工部賬上大筆錢糧物資去向不明,難道不是賈政拿去私造刀兵火槍大炮?”
淩宣:“這個有實證嗎?”
淩三攴:“忠順王在搞夷人鍾表術,盯著賈政要錢要人要物資,工部可沒有批準忠順王正大光明地用朝庭的錢!這個賬怎麽平?賈政目前估計得愁死。哈哈哈哈……”
淩宣不解地道:“為什麽賈政不讓忠順王走流程?非得陷自己於危境?”
淩三攴:“因為我不批準啊!哈哈哈哈。皇帝曾經說過,讓戶部給他經費,但是不要急,慢慢來……他自己性子急,一定要壓倒北靜王搞出個名堂來,隻好去逼賈政了。”
淩宣:“賈政為什麽這麽軟?頂回去不就好了?”
淩三攴:“他的兒子在清國大出風頭,拿的是忠順王的家底,這裏頭欠著人情呢。”
淩宣搖頭,這些人腦子都有病。
淩三攴:“隻要賈政流放或者坐牢,賈赦脫爵,賈璉斬首,賈珍罷官……樹倒猢猻散,這個千年吸血巨獸必然大傷元氣。江湖朝堂有的是食腐動物,哪還用人教?誰不會下手,在賈氏半殘的身體上一口一口地吞肉喝血的?”
淩宣吞口唾沫道:“孫兒也不求什麽……賈氏女人,嫡女庶女無所謂,給我幾個就好。”
淩三攴瞪他一眼道:“就這點出息?”
淩宣:“皇子們都眼饞賈氏女人和丫頭啊,能搶到幾個就賺到幾個……”
淩三攴再出一題:“先別想女人的事兒,如果賈琮求金榮甚至令貴妃、鄢國公主出手保護賈氏,我們該怎麽辦?”
淩宣沉默良久,“應該不可能吧?鄢國公主多年一直以打倒賈氏為己任,就算開口最多救賈琮一人而已。”
淩三攴:“金榮呢?”
淩宣抖機靈道:“金榮是皇帝的菜,咱們不操那心!”
淩三攴大笑,拍著孫子的肩膀道:“去把這個步驟理一理,把關係樹做出來,觸發條件想好,戰略目標和戰術細節磨出來,別功虧一簣。”
淩宣得了爺爺誇獎,樂得找不到北,笑道:“隻要此役勝,咱們可就揚名千古啦。”
淩三攴搖頭道:“勝利者一定是皇帝,也隻能是皇帝!跟我淩氏一點關係都沒有!記住,一定要讓人家知道,咱們淩家輸給了賈氏!江湖上一定隱藏著不姓賈的賈家人,咱們不能出頭,別成了皇帝扔出來的替罪羊!”
淩宣愣了半天,“爺爺,既然賈氏已經龐大到了哪怕咱們贏了也要喊認輸的地步,為什麽咱們要跟他們做對?”
淩三攴眯起眼睛:“天下之權柄,勇者通吃;天下之利,智者全取。賈氏不倒,其他人吃什麽?死一個賈氏,天下都能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