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窺探天機,遺笑大方(下)
金榮簡單粗暴在在桃葉賬本上簽了個字。蜀王送的程儀,大將軍的見麵禮,宗師們的禮物,消滅了三家宗師得到的橫財,成都府尹夫人補送的禮……金榮原本不想記賬,但桃葉和胡氏不許,以後要回禮的,怎能心裏沒個數?
其實言下之意,誰給的東西少,以後就給他小鞋穿穿。
金榮一眼看透了這兩個表麵敞亮,實則小心眼的女人們的小九九:記個賬還要我簽字?不就是提醒我某些人的禮特別重,有些人送得很敷衍嘛?
幼稚。
水焉正在收第二期天網報的稿子,已得了《前明亡國論》、《童隰十樁罪》、《吐蕃趙人一家論》、《空空道人與茫茫大士傳》、《儒家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向沉淪的》、《滴墨、寒熱、燃燒》、《貴女撞人如何判罰》幾個題目,隻是找不到人來做這幾篇文章。《紅娘子太後情史(下)》倒是現成,但獨木不成林,其他的重頭文章怎麽搞?
沒人敢接。
水焉提了提還在圖播的賈玏和回到京城娶媳婦……啊,是嫁人的賈琛。這兩個人思想認識和金榮水焉相近,文字也好,聽說都在寫書……
隻是一個搞苯教史,一個搞三年回憶錄。
估計到年底,賈琛入贅薛家之前能把書寫完。
能不能把這兩個人拐到天下城當主編?水焉問金榮。
金榮無語。培養自己的撰稿人很緊迫啊。
受四書五經死記硬背模式化寫作教育的年輕人,能不能擺脫僵化、勢利、功利、迎合、空洞的套路,能不能白話寫作,詩詞並用,鞭辟入裏,一語中的……這種人上哪去找?任重道遠。
如果不是金榮把關,水礫和出雲根本不可能完成創始刊,並且一炮而紅,舉國轟動,片紙難求。
這兩個人,一個是王子,想說什麽說什麽,根本不用太過於看別人臉色。另一個出家人,危言聳聽雲山霧罩是基本功,忽悠出錢來是剛需,比幣圈經紀人和搞傳銷的不差。
這二人都不是學校教出來的。成都的老夫子們言必稱古人,動不能違禮——這種人寫出來的套路文章連自己都看著別扭。他要能寫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新意文章來……何必教書?淩三攴的位子就是他的。
第二期如果找不到人來寫,說不得還隻好逼著水礫和出雲就範了。
其實水焉心底是希望宗師和天網的人能挺身而出一二,至少把空空和茫茫的宣傳任務擔起來。可惜從東來、南漁、毒藤死後,宗師們進入一種時刻準備溜走的狀態。水焉知道,他們在等賈敬做出反應。而天網少年五十人,隻能做做摘錄、校對、排版的活兒,還沒到大用的時候。
金榮也在等,沒有看到賈敬的應手前,金榮不敢亂動。是戰是和?如何開戰?怎樣交換利益?三個黑道宗師之死是金榮送給皇帝的大禮包,賈敬要這邊給出什麽交待來,看他開價。
四月了,蜀山漸漸濕熱,從北京到犍為,跑兩個來回都夠了,居然沒有動靜。賈敬沒有信使,皇帝暴怒的消息倒是傳來——為此蜀王專門跑了一趟犍為,幸災樂禍地講起京城裏萬馬齊喑、人人噤若寒蟬的情況。
嗯?為什麽?
蜀王笑道:“不知道哪裏冒出來個天網報,議論時事,點評人物,通報朝庭內幕,甚至還語涉開國皇帝伉儷和當今起居……”他故意停頓了一息,看見水焉和金榮一副莫名驚詫的模樣,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皇帝最惱怒的是,天網報居然敢公開點評朝政,臧否一世,矛頭直指皇帝父子和淩三攴為首的百官!此先例一開,朝庭臉麵何在?萬一日後朝庭打了敗仗,判錯了案子,多收了三五鬥……給這個勞什子天網報給捅出去……政局或者造成不穩,民眾或者騷動不安,時局或者攪亂動蕩,甚至被敵國利用……”
想當初,一篇正常文章《王道策》就讓皇帝如坐針氈,這個吃相難看的天網報一出,老百姓都能對朝庭和皇帝指指點點了,甚至兩個皇子也被擺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直接點名……
這相當於獨霸輿論、奪走了皇帝和禦史一半權力,難道以後立東宮、打清國、加賦稅、升遷官員還要公示、說服老百姓同意不成?
皇帝如何能忍?
百官如何能忍?
胥吏們如何能忍?
怪不得賈敬沒有興師動眾前來問罪!原來是因為這個天網報打了皇帝和朝庭重重的一悶棍,賈敬等江湖勢力從裏麵能撈到多少好處?黑道白道要怎樣出手保護這個天網報,使它成為捆住皇帝和百官的枷鎖——這個才是賈敬全力以赴在考量的重中之重。
相比之下,缺少三個宗師打手就不是什麽大事兒了。江湖上打手少嗎?等新勢力接手了老勢力的地盤,難道敢不孝敬賈氏?賈氏找金榮合作才是當務之急。
包括皇帝、百官、說書人在內,人人都知道這個天網報之創立出自何人之手,又是誰在操刀主持,偏偏大家都要假裝不知道,滿世界張牙舞爪地抓不相關的人……難道皇帝在敲山震虎、隔山打牛、指桑罵槐、殺雞儆猴?還是避實就虛,虛張聲勢,吆喝壯膽,表演給天下人看,並且向水焉和金榮討饒?
水焉和金榮就算站在皇帝麵前,像沒事兒人一樣跟你聊天,你敢不敢提天網報的事兒?
欺負了水焉,就要承擔她男人的震怒——報複打臉來的就是這麽快!
皇帝自知這是報應……除了在京城禁言、禁報、禁說書外,目前暫時能做的事不多。他必須要團結吃虧了的百官,合計出一個應對辦法來。第二期天網報如果不再歌功頌德,索性就不給你臉了,朝庭怎麽辦?
可以想像,四川皇城司目前能亂成啥樣:追殺張蓁失敗,探查天網報失敗,攔截控製天網報發行與搬遷失敗!
薑芪和兩個助手一死,四川皇城司就崩潰了:爭權奪利者有之,能服眾者無;應付上麵的任務者有之,能主動積極靈活辦事者無。
都是聽領導指示慣了的,開會照本宣科一番,就算落實行動了;如果領導沒開口,就走路不知方向,說話不知輕重,辦事沒有決斷,糾錯沒有膽量。
在大型組織機構中,越是層級分明、權力集中、責任模糊的,遇到突發情況就越是蠢笨、偏執、因循、內鬥嚴重、推卸責任、管理失效。直到新的權力金字塔建立,利益相關方妥協,食物鏈明晰之後,機構運轉才會漸漸正常,磨合期結束後才會穩定,等待下一個突發和“熵增”循環:封閉係統必定從穩定狀態崩解成為混亂。
“順便說一句,”蜀王突然想起來似的,“鐵鎖橫江折了。”
穩坐會客廳的宗師們立刻驚異追問。
可惜詳情連蜀王也說不清楚,聽說金振在場目睹。
眾人目光立刻看向金榮,無形壓力鎮壓而來。金榮聳聳肩,無所謂地掏掏耳朵。
他這個動作極為失禮,但是對宗師心理上的打擊極其嚴重。大家這才想起來,金榮雖然不是宗師,卻捏著五六條宗師的命債呢。
連水焉也嚇著了。
蜀王道:“聽說是一個叫做宋清安的兩江九省總督巡察司千戶辦的這事。”
水焉臉一紅。和餘立根一樣,這個宋清安過去曾經追求過水焉,是個少年……中年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