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點破殘寒,爭要先看(上)
江南煙雨說起來多麽迷人,那是誤解!潮濕粘膩的感覺緊貼著你的皮膚、肌肉、骨頭、甚至思想……簡直是無縫不鑽、無孔不入、無處不在。金振連飛兩個北方人帶著三個跟班順江直下,至荊州、嶽陽、九江、安慶,宣城、湖州進入臨安後,發現天氣越發的不友好了。
這個整合了兩個殘疾人一個裸男之後的隊伍給人一種殺氣騰騰的感覺:除了連飛空手,但其他人全身都掛滿了武器:刀、匕首、暗器、鞭、棍。金振一路教授三個少年刀法、棍法和暗器,天天大運動量戰鬥,天天吃肉——千裏奔波下來,這三個大山裏走出來的一心想打家劫舍開人肉包子鋪的少年身量擴大了一倍,滿臉橫肉,凶神惡煞一般。尤其是獨眼和斷手,拋開功夫不說,賣相就讓人望之生畏,一看就不是善茬兒。
隻有花子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不過練刀時他最狠,能殺得獨眼斷手屁滾尿流。一路上碰到的劫匪、船匪、路霸,這三個孩子都是一刀一拳地殺光為止,哪怕受傷也不在意,完全就是三個瘋子。當然這可能和連飛說的“打不過就死?了算了,老子不養廢物”有關。越是身體有殘疾,越怕別人說自己是廢物,越是加倍狠毒,不惜命——全手全腳的花子更要拚,總不能讓人說還不如個殘疾人。連飛往往會從戰利品中挑選好東西賞賜下來,並不小氣,深得人心。而金振更是根據三個瘋子的武功方向,度身設計招式傳授下來,大有搶奪連飛的“教導主任”頭銜的趨勢。
金榮說時間限製在年底,幾個人想想時間充裕,不如乘機繞道,將南方大鎮一一走遍。每至一地,將珠寶首飾金子換銀子,瘦小的運銀馬也由一匹增加到了三匹。
說到江湖經驗,連飛是在天網中受過極限訓練的,江湖門道極清楚,連睡覺都睜著眼睛,入口吃喝的東西決不經由他人之手。打尖住店,如果是黑店立刻就能看出,並設下陷阱讓黑老板自投羅網。
金振他們是大開眼界……五人一路行來手上沾滿了鮮血,神農架洞庭鄱陽黃山一帶江湖風氣為之一清。
進入錢塘江之下遊富庶地,就可以放心地和人畜無害的本地人打交道而不必太過於提防了。當然騙子比比皆是,比例遠高於全國平均水平。連飛操著麻辣浙江方言和婆姨們討價還價,他們被騷擾的次數才少了些。
目前最難是給連飛和苗民找到合理的身份。回京後金振將公開出現,連飛和三個凶殘(凶惡而且殘疾)少年將會隱身於暗處,那麽他們的故事就很重要了,必須編得有來龍有去脈。
在半價賣掉了一串顏色不再鮮亮的珍珠後,幾個人回到了西湖邊。這裏遠離鬧市,鄉下人的牛馬車船穿梭往複,半月形的湖泊倒映著灰蒙蒙的雲天,冰冷粘膩的風偶爾拂過水邊的淺草。雀鳥與龜、魚輪流在水麵上發出聲響,狐狸銜著鼠兔匆匆而過。
當年方臘在這裏殺掉無數人。宋朝皇宮就建在不遠的鳳凰山上。鎮壓白蛇的雷峰塔還沒有倒。濟公留下的故事已經被說書人講成神異,寫到了書裏。靈山飛來的大石頭就在水邊。映月的三壇依舊鎮壓著孽龍。
這裏的天網已經崩潰,金陵賈氏並無直接設立莊院,甄家的關係或者賈環能用,但金振連飛算哪根蔥?
幾人住在一家中型旅店,包了一個小院兒。雖然連飛和金振麵目俊秀,但三個苗族少年實在是不太友好的模樣,所以並未有好奇心爆棚的商人旅客前來套近乎。
沒滋沒味地吃著蟮糊、龍井蝦仁、湯團、梅菜扣肉、筍絲炒肉、臭豆腐、蓴菜湯、清蒸鱸魚、醋魚、雪裏蕻毛豆、千張包肉、鹹蹄、油拖蝦、醬爆螺螄和東坡肉之後,大家對著南方菜愁眉苦臉,不知道怎麽下筷子。
不過癮啊!沒有烤羊肉!沒有羊肉包子!沒有手抓羊肉!沒有牛尾巴湯!沒有紅燒鯉魚!沒有熏肉!沒有臘魚!沒有辣!
什麽都沒有!!
晚間休息,金振突然驚醒。他一動,連飛也醒了。借著昏暗的天光,金振打出危險來臨手勢。
連飛打出疑問手勢。
金振:不是黑道,可能是官麵兒。
連飛對黑道行事極其敏感,但對國家機器做事風格了解不多。而金振曾經大鬧曲阜,對政府部門辦事風格映像深刻:那無孔不入、見縫插針、無縫銜接、不知不覺的蛛網捕蠅,讓你生出無力感。當年的小豆子機警無比,見識也不差——畢竟被連飛揍了一年半載,又在青城賭坊裏打過工,給暖姐跑腿賺零花錢,幫聞大娘到處下條子,替婉婷抓城管的小辮子,幫城管抓當街打架的犯法嫌疑人……但在曲阜捕快手裏就像個傻子,三下兩下就落入法網,最後還是餘立根看到他在牆角留下的青城標記,動了好奇心,亮明身份,老衍聖才解放了金振。
金振半夜驚醒,大概出於下意識裏的警報大作,但是官府怎樣的細節,卻依然是一無所知。
連飛放鬆呼吸,開始打鼾,人卻像隻鬆鼠上了梁。金振立刻接替連飛也開始打鼾,連飛無聲無息揭開瓦片,星光從外麵漏下。等了片刻,連飛一道煙般飛出屋來,伏於房頂,片瓦不驚,當真是好本事。
金振本道自己再拚命練幾年大概就能幹翻小蒄子了,結果看到連飛火力全開,這身法、控製、力量和精微的動作,和以前大不相同,可見神龍宗師的功夫真是可怕!金振有點絕望。
連飛在房頂影子裏趴著,目光逡巡,果然看到了武器的反光。
不多時連飛回到屋內,對金振道:“明日打明招牌去拜訪杭州知府。”一定要避免跟國家機器衝突,打也打不過,還是過明路吧。
天一亮,眾人整理衣衫,人模狗樣,連飛作管家打扮,三個苗民少年做護院,金振變成了一個翩翩公子。
金振一邊出門,一邊對連飛大聲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拜訪知府時可別給我掉了鞋跟,鬧了笑話,不然回家打一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大家聽見了一陣慌亂從某個小院子裏傳出來。
連飛鎖門,五人騎馬直奔臨安。
到了知府衙門,連飛遞上一張拜貼——孔老衍聖的名字。不多時,裏麵腳步紛紛。
一個幕僚模樣的老師爺領著數人疾步出門對金振道:“哪位孔家子弟南巡至杭州啦?”
金振微微拱手道:“不才是老衍聖公孫子,蒙元土默特汗國金榮大汗幹弟弟,北靜王座下在清國遊擊一年半的金振。請問……”
巴拉巴拉一頓說,人群中喧嘩一片,數道含義不明的目光交換了意見。
師爺擦了一把汗,道:“鄙人姓李,金將軍大名早有耳聞,真是少年英偉,雄姿勃發啊。知府大人裏麵有請。”
連飛緊緊貼在金振身後,還是老本行,書僮。
金振除了小時候上不得台麵,跟著金榮混後,真的是居移氣,養移體,走到哪兒都是大爺派頭。除了連飛外,誰不高看他一眼?在山東住了一年,跟讀祖宗書的兄弟們打成一片,假裝也在讀聖賢,實則是騙老衍聖和小衍聖的零花錢——當然一本論語背得滾瓜爛熟。至於在清國打仗,跟著餘立根和賈環眾兄弟,當真是呼風喚雨,殺人如麻……這個人生經曆簡直是,嘖嘖嘖,別人不提,反正楊屷知府是清楚的。
二人落座,連飛在角落裏站定。
楊知府大約五十多歲,胖乎乎,軟綿綿,笑嘻嘻,紅撲撲,透著那麽和藹可親。
金振才行了一半晚輩禮,被楊知府一把攔住,親切地拉著手,一陣感歎年少有為,老孔家人才濟濟雲雲。
金振告罪道,冒然來訪,實在是失禮,正好前幾天從四川犍為拜見了金榮哥哥、鄢國公主,路過杭州。離開時打劫了蜀王公子十七爺兩壇好酒,也不知道老父母喜歡不喜歡……
楊知府臉上油光立刻亮了三十瓦,笑容如錢塘八月半的潮水鋪天蓋地地溢出,抓住金振的手腕又緊了三分,“當然喜歡!”邊說邊讓金振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