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宗師演武,佛前論知(下)
如果從江對麵看,綿延百裏的淩雲山形似巨型臥佛,頭胸腹腿分明,且在臥佛之不可描述的位置高聳著一座佛塔……永恒的**狀態讓人望而掩麵……怪不得上香的男人遠勝女客。
胡氏桃葉等人沒有機會遠眺長山,她們五六個人能夠擠站在小小的腳趾甲上,已足夠其驚歎膜拜了。
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匯聚於淩雲山麓,流急灘險,非大佛坐鎮不得以拘壓惡蛟,還船民一個平安。
那大佛坐在淩雲山臥佛的心髒位置。山頂搭著棚子,遮風擋雨。
佛棚高千尺,柱梁上鏨金描銀,無數菩薩、金剛、天龍、梵天、帝釋天、四天王、十二神將、二十八部眾造像,形態各異,姿容奇異。臨江石壁上另有巨大的雙金剛像,護衛彌勒。石壁上數百龕上千尊石刻造像,密密麻麻,麵目生動。
因佛棚遮住了整個山凹,顯得內部光線昏暗,香燭火把點了不少,石壁都微微有些熏黑。
眾人上船,劃到摩崖石刻下,就近讀過“嘉州淩雲寺大彌勒石像記”,又觀賞了五丈巨型金剛兩個。
曾參與過冰菩薩大項目的賈氏家將們激動不已,大說特說當年的菩薩造像也有如此宏偉。
聽眾男男女女,有信的也有說吹牛的,熱鬧無比。
住持和尚一聽是金榮大駕光臨,前跑後跑百般殷勤,一頓齋飯更吃得大家心滿意足,香油錢也敬獻了不少。
住持隨即請金榮講法……你確定?讓生在紅旗下、長在罵街聲、痛恨騙媽的無生老母信徒的金榮講道?在圖播,他曾經將假和尚肖指揮罵得一頭狗血,才發現罵了半天大乘,人家是小乘——其實肖指揮也一樣瞧不起政治社團生物大乘教徒。
水焉戲謔地看著金榮,大概他能獨立應付的吧?
果然金榮道:“吾對佛法感悟隻唯心,多說多錯。”和尚失望地想,本僧要的是你開口,哪怕你坐上去隻擺一個手勢,吐一口痰,就回本兒了。我還指望你這殺人如麻的毀佛者講出花兒來?
當然淩雲寺聞名遐邇,根本不需要金榮來錦上添花,但住持需要啊!今日一會,就“貧僧與金施主對答”,可以和信眾講十年也不乏談資!多好的廣開門路、撈香油錢、甚至更上一步進入高等叢林躋身實權主持的機會……
正想勸說,哪怕留下隻言片語、墨寶一幅也好,聽金榮道:“我們隨來有不少成都書院學子,我倒有些心得與之分享,在釋迦叢林講儒法學說怕不合適吧?”
住持的心要飛上天了,合適!怎麽不合適?必須合適!
如果運作好了,來一篇金氏開天之作,把淩雲寺講學之名傳出去……大和尚渾身上下的肥肉都在顫抖,他深深一躬道:“居士與紅衣大主教之談深啟人心,發世間萬物之根本,在人心上做工夫。今日居士意動,有以教化世人者,無論釋道儒法,皆應吾等求道雖舍命斷臂燃指猶不熄滅之心,固所願也,唯敢厚顏請君開疑釋惑耳。”
金榮道:“既如此,我就隨心講幾句。”
大忽悠又來。
背靠著大佛百丈危樓,麵對三江千傾洪流,金榮與學子、夫子、家將、夫子妻女、蜀王父子、王府書記、數十奮筆疾書的書院快手,坐滿了佛足腳背。
金榮命連飛將馬車上一個箱子取來,打開,裏麵是七個人頭大小的石珠。金榮看了看自己的蒲團位子置,將一個石珠放在左前方,佛腳傾斜,那珠立不穩。
金榮問:“誰與我捧珠?”
蜀王奇怪地道:“大汗,此石頭珠子有何用場?”語下之義,你的排場可以了啊,我們麵對你像個幼學蒙童一樣排排坐在石頭地麵上,你還要搞什麽?
金榮道:“吾講話向來狂悖,語出驚人,或有泄露天機,涉及天道者,為鬼神所忌,折我壽數。紅衣大主教憐我年幼無知,賜下七粒螢石,倘若語出尋常,那珠便是死物;倘若胡言亂語驚動天地,擾亂鬼神,或要取我壽命應劫,這石頭或有神異,能保我一命。”
眾人皆不信,獨金叮叮跳起來道:“爹爹不要折壽,我與你捧珠!”她吃力地抱著石頭坐在金榮指定位置,托婭不放心,坐在叮叮身旁將她摟在懷裏。小小不甘其後,也在桃葉幫助下抱起一珠坐在右手。桃葉將他摟住,放在懷裏。
蜀王讚道:“貴公子和千金皆是純孝,羨殺我等。”
金榮點頭致謝,這純孝二字評語從蜀王口中出,兩個孩子一世的路就好走十倍。
大公主有些撚酸,女兒天生向著爹!同時卻因其天性純良倍感欣慰。
五六個書院少年跳出來願為大汗捧珠,金榮點頭致謝。
這七人就是後世名滿天下,桃李芬芳,身側菁英薈萃的“捧珠七子”。他們麵向全體觀眾盤膝而坐,人人都能清清楚楚看到他們膝上的七塊石頭,暗沉沉的毫不起眼。
人人都笑,事涉鬼神?泄露天機?天道不容?折壽?你在搞笑嗎?不愧是寫劍仙故事的人……神棍。
金榮輕輕敲磬,激越清亮的聲音竟然壓住了風與水聲,如是者三。
金榮微笑,“吾自幼不甚好學,頑劣逆反。”下麵年輕人都笑,中老年人卻皺起眉頭——狂悖?逆反?頑劣?
金榮:“想來孔夫子見我也頭痛,好行小慧,言不及義之輩是也。但凡事我總會問一句為什麽。例如,崇古,非今,尊老,愛幼……為什麽?憑什麽?”
啊?若不是排場太大,在場人地位太高,已經有人要罵街了。
金榮一哂:“我敬德,敬賢,敬禮,敬直,敬勇,敬善思,敬博學,敬多藝,敬慈恩,敬孝悌,敬謙抑,敬愛民,敬守誠。獨唯不以老幼尊卑為意。”
眾人心情平複下來,多有點頭稱善者。石珠開始微亮,但無人注意。
兩個捧珠寶寶開始打盹兒,畢竟跑了一個上午。
賈琮等暗自打了個哈欠,還是那個配方,還是內味兒。你們這些傻子呆瓜,準備接受智商的碾壓吧。
金榮隨手拎起毛筆,一滴墨汁落下,金榮擱筆道,“此滴墨落於紙麵,請問得何形狀?”
眾人紛紛道:“圓形。”唯一人喊,“得一朵花。”眾人目之,原來是那個被“蜀無男兒”罵跑的學子。
金榮提起紙,正是一個圓點。金榮問:“為何是圓?”
啊?就應該是個圓,問什麽問?眾學子你看我我看你,不敢開口。
金榮道:“道家來答,會說大道無棱,唯陰陽兩儀是道,落地成圓,此為太極。落地之先,大道無跡,是為無極。提筆之先,大道無形,是為一。”水焉一喜,有道理。
金榮道:“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是貼著名字的空桶,什麽都能裝,什麽都說不清楚。”
水焉大怒。和尚們大喜。學子們大笑。
金榮道:“佛家子弟來答,會說,哪有什麽圓?分明就是一團黑水。施主著相了,是你心先有了形狀。若無無明,亦無無明盡,若不是心,何來的方圓之說?不如扯去。”金榮苦笑,“我這張寶貴的紙必是會被如來神掌拍碎的。”
包括水焉在內,眾人複大笑。和尚們尤甚。這個如來神掌拍碎心動無明之說一出,今日之會江湖地位就穩了。
老夫子們眉頭越發緊皺,今日事情發展方向失控在即。
金榮又道:“佛家觀點雖然漂亮,也是個空殼子,裝了萬物,其實一無所有。反正都是空,糊塗就對了,是吧?”眾和尚啞了,學子們也傻了,水焉一個人樂了。
金榮:“若請王陽明來看這滴墨跡,他可能會說,吾當格之。或者墨滴之為圓,何體何意,所謂黑白善惡,當問汝心之所坐,意之所之,是良知故……”
這是純粹的胡扯了,有老夫子要怒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