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雪山色欲,血親世仇(上)
金榮閉嘴,表示可以停止辯論了,公主把後腦勺給了金榮。
直到此時大家才有心思打量這大廳裝飾。隻見金銀紅木八寶將這待客廳裝飾得極豪奢。東牆上卻不倫不類地掛著狂奔一般的漢字手書。筆鋒迅疾,如絲、如鐵線、如巨石、如奔雷,除大公主對狂草有所涉獵,其他人,包括金榮,眼睛略一瞟便失了興趣。連章草都看不懂,別提狂草了。至於漢語四級都沒過的蒙元台吉,不提也罷——聽金榮辯講佛理已經是他們耐性巔峰了,當然有人趁機眯縫眼睛睡會兒,大家也理解的。
窗外明亮,夕陽將最後一抹金色塗在目光所至的任何物事上。
眾人上上下下跑了一圈,甚至到了樓頂去觀賞高原風光。
澄澈明靜的天空將一切攬入懷中,安祥威嚴的雪山隱約地從雲霧後投注來一絲目光,陽光幾乎貼著地平線射穿雲層,昏黃灰黑的戈壁就如同有了五彩斑斕的靈魂一樣。
寒風中滿是空靈玄幻的味道,耳朵裏充斥著寂靜的回聲。渺小的人哪怕站在馬背上,立於危樓之高,或匍匐於雪山之巔,向天地盡頭望去,想做世界主人的心也盡被無言的天籟壓迫,不得不跪倒、臣服。
和蒙古草原風過草伏又不同,遠處連綿不絕巍峨的聖山披著萬古不化的冰雪,沐浴在金色陽光下,舞動著無邊的雲霧,時刻在提醒你,這裏誰作主。
小小的如同病毒一般的人類,你要有敬畏之心!
一隻山鷹從頭頂飛過,大家抬頭,才恍然發現自己頭頂有雪峰直插雲宵。這紅頂閃亮、規模龐大的無名寺廟如同依附於老樹的靈芝,是那麽的不值一提。
原來自己也隻不過是天地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曾經驚歎於這依山而建的寺廟之鬼斧神工,賈琮此時也生出一種“這寺廟根本就是神山一部分,是人類向天地表示臣服”的感歎。
綁架了金榮的劫匪們早已在日落前離去。吃晚飯時大家逼問老和尚,得到了這樣的答複。
入夜後,金榮將大公主拖入了自己的房間,說是要好好感謝騰格裏賜予自己美麗善良勇敢智慧的夫人……
水焉奔波千裏追夫,全靠一時激憤和擔憂。當時金榮被擒,自己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但直覺若不追上去,恐怕一輩子見不到他了。那連太上皇那老哥哥去世時她都沒有體味到的撕心裂肺的疼,陡然從心底裏噴發,如同火山海嘯。冰冷的恐懼,使她戰慄,讓其立足不穩,全憑對敵人的憤怒支撐著,才未癱下。
難道這就是李莫愁對楊無過的感情?是這個讓她寧可拋棄道尊弟子身份,離群索居,與猿魚鳥龜為伍,也要與之廝守?
她當年與金榮苟合,全因對世界的絕望,對自己的憐惜,對皇室的痛恨,對天網下屬越權主宰自己婚事的報複,才毅然決然地放下身段,將自己交給了“理論上是自己夫君,但是可能一出關就會被戴樂樂的馬匪一網打盡,從而成為趙國插手草原事務和敖斯爾勾搭控製草原核心土默特的借口與犧牲品”的長得很好看且聽說床上功夫強大得離譜的金榮。
這麽複雜的情緒,不是無保留的愛,不是對無辜者的愧疚,不是對犧牲掉人才的可惜,不是對喜歡的人的施舍,不是自我放逐,不是自暴自棄,不是對床第事的好奇和對嫪毐第二的獵奇,不是“想做真正的女人綜合症”,不是“萬一能生下他的孩子就算對得起他了”的補償心理……而是以上全部。
就在這無名聖山下的無名寺廟之中,金榮伸手握住自己那一刻時,水焉已經知道即將發生什麽,也一瞬間想通了自己和金榮有限交往過程中到底經曆了怎樣的變化,以及那個美麗可愛機靈鬼小叮叮從何而來。
她是騰格裏賜予我們的禮物,沒錯的了。
否則怎麽一(十)炮就中?而相比之下,桃葉跟了他多久?自己先有了叮叮而她才生的小小(男孩子容易早出生,女孩子會遲些。叮叮早生三天其實不能說明什麽。水焉不知道,也沒人提醒她)?
金榮的手一摟上她的腰,水焉臉騰地紅了,她的絕頂武功雖然在生了孩子後退步的厲害,連一個小刺客都搞不掂,但是要推開金榮的爪子還是很容易辦到的……但是渾身酸軟無力是怎麽回事?是高原反應還是中了和尚們下的毒?
水焉把自己的無力和軟弱一股腦歸罪於高原與和尚身上,任由金榮將自己橫抱,一股熱浪從金榮的胸膛手掌臂膀傳到肢體,由點到線延伸至麵,最後迅速蔓延全身。
水焉幸福地昏倒在金榮懷裏。
有個人包圍著自己、保護自己、安慰自己、戲弄自己、需要自己……這個就是愛嗎?好甜。
她嗅著金榮身上混合著汗水、烤肉、青草、陽光與荷爾蒙、腎上腺素的味道,低聲在他耳邊道:“聽說你夜禦十女,我想見識見識……”
兩個人倒在幹硬的床上,身體轟地燃燒起來,手腳交纏,靈魂相接,融化在高原高山高屋高浪之中。
在金榮和水焉看不到的另一個層樓,賈琮衣冠不整地跑出莫姒姒和成娟娟的閨房,回了自己臥室。
不一會兒,天下會另一個台吉看看門開了條縫,往裏望望,一隻手伸出來將他拉了進去。半個時辰後,這個台吉光著上身捧著衣服傻笑著跑出來,留下一條門縫。
又一會兒,兩個台吉同時站到了門口,互相謙讓,說著你先,要不你先?就是誰也不肯走。還是那隻手,極不耐煩地將兩個人一起拖了進去,將門砰地關上。天快亮了,這兩個台吉腿軟筯麻地回臥室去了。
隻有連飛,呆呆地守著金榮臥室門,站了半夜。
第二天,待眾人黑著眼圈起床,聚到一樓吃早中飯,大家看到與金榮辯論的那位終於換了衣衫,成了一位風度翩翩的官員……?
“老夫姓肖,”那人笑道,“一個佛學愛好者。”
賈琮默默地將刀把抽出來一半。
“本人忝為北烏思藏都指揮使,是本地最高長官。”
賈琮將刀默默地推回刀鞘。
金榮道:“那麽你們將我綁來圖播,是趙國官方的意思了?”殺了固原守門兵又是怎麽回事?你要造反?
那肖指揮搖手道,“自從葛爾丹崛起,北圖播一直不穩,本官日子也越來越不好過。葛爾丹進攻土默特被滅,不安定的人們立刻老實了許多。雖然本官不知戰鬥詳情,但金榮大汗的這個功德本官牢記在心裏。某些人惱恨金榮大汗壞了好事,想要綁架你,幸好本官也有一些關係,時刻關注著他們的動向。”他手一指,“這個寺廟以前是有名字的,被某些有心人摘了牌,當作造反之用。本官就沒手軟,先洗了再說。”
他微笑道:“此地乃是冬季大雪封路之後,東西南北圖播溝通必經之路,山背後不遠處就是驛站。本官在此等候金榮大汗已經有些日子了。反賊俱已伏誅,你要看人頭嗎?”
看來這個肖大人也是個狠人,斬盡殺絕,絕不手軟。
除了明朝嘉靖皇帝老想著扔掉圖播這個包袱外,漢人對高原的管轄一直很給力。有些圖播大和尚始終如一地要把其國教傳遍草原、西域、俄羅斯、中原,帝都、五台山甚至嶺南泉州,另外有些人則一心想自立。
圖播內部豪強勢力交錯,恩仇不斷,曾交戰四百多年,直到元朝統一才停止相互攻伐。到了明朝,每年都有政治犯被發配來此,甚至改變了高原的政治氣質和權力生態……當然造反的基因也就一代一代遺傳了下來。
葛爾丹背後毫無疑問有高人,揮軍北上征服吉爾吉思,南下吞並葉兒羌國,西出伊犁河穀直逼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東擊喀爾喀蒙古,兵鋒直指雁門關、張家口、甚至威脅到大趙京都。若不是連飛走了狗屎運一把火燒掉了這個維拉特未來之星,隻怕第二個成吉思汗就崛起在草原上了。
這也是張蕈巴米爾背叛葛爾丹的根本原因:如此四麵攻伐,窮兵黷武,正如當年的成吉思汗,其勢必不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