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殘缺亦美,七老逼宮(下)
黛玉看著迎春將許氏按進被子裏,便隨手拾起來許氏正在寫的花箋。
“世人皆知美之娛人耳目,賞心樂事。美人美曲美食美裳非完美不可,不得有一絲絲缺憾,否則美即化醜!然則世之造物,未嚐見十全十美者也。如洛陽有女,身為侏儒。自幼為其父母養於深閨,不使見人,經史雜類無一不通。又麵目豔絕,氣質如華,然則自知不類常人,心中未免有憾。”
洋洋數言,遍道此女詩詞流傳於外,而常有幕其才華者意欲求娶。觀其相貌美豔如花,卻往往因其身形而退避三舍。坊間漸知侏儒美人,三尺才女之名。有京城名士前來與之談,天下儒釋道墨法雜家閑書竟無有不通者,乃大驚。將其名傳於司馬皇家。時值北府軍頭劉裕大破北魏,拓拔氏狼狽讓出洛陽。侏儒美人父為北魏城門官,本該受誅,因其女之賢名得免其罪。
劉裕聞女名,曾微服前往窺探,與女談。為其氣度折服,蓋因其身材歎息,脫口而出:“恨不得問問蒼天何其不公也?”
女笑:“正因天道尚缺,盈則溢滿則虧,吾係天之驕子,何以稍許殘缺為意?”
裕奇之。
後其父母亡故,家產漸漸變賣殆盡,女無所寄托,隧入空門為尼。北魏高官寇謙之與崔浩改造了五鬥米教為國教,對佛門步步緊逼,殺人破門栽贓陷害,意欲使魏太武帝拓跋燾將佛教勢力驅趕出北方。
侏儒女尼素有辯才無礙之名,為北魏佛門邀請北上辯難,欲在皇帝跟前賣個慘,試試挽沙門於水火。女尼端坐步攆之上,入宮五步辯一人,將無數道儒說得麵無人色而退。連辯三日三夜,折服太子拓跋晃,動搖皇帝拓拔燾之念。佛門由此得免,後崔浩腰斬,寇謙之病故,滅佛之議才平息。
有山中大能雲遊天下,看中侏儒尼之才,憐之,攜入蜀山,三年修得輕身術,再三年劍術大成。時劉宋立國,而劉裕已死,北魏兵抵長江。侏儒尼仗劍出山,直麵拓跋晃,再麵見拓拔燾,說服北魏收兵。
此後世人無有再見此女者,唯百年中,蜀無戰事,有好事者雲此侏儒尼之功也。
黛玉寶釵輪流頌讀許青媛之雄文,歎其有唐人小說雄奇險峻之風,侏儒尼大有紅線隱娘之意氣。
探春撿過最後一頁,念道:世間男兒自許英雄者凡幾,有幾人能如天殘地缺之侏儒尼這般心懷曠達,智力無雙,膽氣雄渾,辯才無礙,身殘誌堅,文武全精?世之俗人以殘為疾,以殘為廢,以殘為醜,以貌取人,不亦狹乎?雌何必伏?雄未必起!世人鄙陋偏見,不亦謬乎?
此借太史公口吻連問,聞之如飲瓊漿。
從此許青媛借此雄文高踞賈府食物鏈頂端,與黛釵遙遙相對。
不用再配詩了,誅心連問一出,誰能抵擋!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還有為侏儒列傳的?
鄢國公主端著茶碗盯著逍遙觀中一棵老樹枝頭一片頑強的枯葉發呆,手邊扔著賈府流出來的最新故事。
忽然門口來報,大將軍領著幾個長老前來叩見。
嗯?
逍遙觀成了香山寺了嗎?年前剛剛分別見過麵,年後才幾天就忍不住又要跳出來了?
水焉道:“取我公主朝服來,請客人在中廳坐。”
侍女們各忙各的,不多時,水焉穿著隻在國喪、大朝會、升封、會見外使才用的大禮服,儀容莊重地出現在來賓麵前。
以大將軍為首,八門長老來了六人,施禮拜見公主總統領。
公主穩穩地坐定在高高的上首,一言不發地一個一個看過來。除了鶯門門主範雪君及昃門門主戴樂樂不曾露麵,其餘驚、徴、諷、杜、洪、明七門主聯袂而至!
不告而來是為不速,再聯想到最近的一係列奇形怪狀群魔亂舞妖風狂吹,公主已知其來意。
驚門專司暗殺綁架暴力行動,其門主劉塬是個瘦小幹枯的老頭兒。平時遠離政治漩渦,不爭不搶,隻以訓練兒童殺手為主。行止飄忽,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帶著三十個八歲小兒明天會出現在哪裏,森林或沙漠,高山或海洋。
劉塬欠身道:“總統領在述職報告中許多事情語焉不詳,劉塬特來請教。”語焉不詳四個字犯了公主名諱,平時他們這些千年之狐哪會有這失誤?哼,這是撕破臉了。
公主冷漠地道:“請說。”
劉塬:“丙卯有無報告金榮叛逃?”
公主:“不曾。”
劉塬:“公主離開大同的前一天與之見麵後竟然沒有當場立斃之,屬下不解。”
公主:“讓他跟著去草原更符合天網利益。”
劉塬:“此人在金榮身邊,有無數的機會刺探寧榮二府。據屬下所知,他從未上交過任何情況報告?那麽公主得到了什麽承諾才放他一馬?”
公主:“此乃絕密,你要我當眾講?”
劉塬:“希望公主沒有以私人利益取代天網利益!丙卯的重要性日益增加,如果這個人不用於天網卻捏在公主手裏,屬下不禁懷疑公主以私利淩駕於公利之上。”
公主冷冷地道:“放肆!”
大將軍道:“還望總統領以理服人。”
公主扭頭看著其他六人,“還有疑惑的趕緊說出來。”
洪門門主毛桂花是前任門主夫人,因深得車馬幫與漕幫信任,行事大氣公正,被公推為門主。這人從來不受公主控製,功夫不怎麽樣,自我感覺良好,不僅嗓門大,胸臉腰臂腿,無一不大。
毛桂花:“啟稟公主,太上皇靈柩運回皇陵,我車馬幫的兄弟很有怨言,說上麵不體恤兄弟們的辛苦,大過年的趕路,還規定了時限,怨聲載道。”
公主輕聲道:“所以你就來告訴我以後這種事車馬幫不做了?”
毛桂花語塞,然後強硬地道,“請公主給下麵兄弟們一個說法。”
公主扭頭去看其他人,點名道:“諷門也有不滿?奇怪了。”
諷門門主竟然就是柳瀚,他身為江湖大豪,門客無數,果然是搞情報網的。
柳瀚拱手:“啟稟總統領,在下有一事不明。外麵說書人將公主、太上皇和金榮與其寡母故事編成故事到處傳說,我們為什麽一言不發,任其敗壞公主與太上皇名譽?天網軍心不穩啊!肯請總統領下達命令,采取措施,拷問背後指使,正本澄源、以正視聽。”
公主輕描淡寫地道:“他們點我名了嗎?”
柳瀚啞了。
公主:“你要我昭告天下那個員外就是太上皇,怎麽都嫁不出去的大妹妹是我?”
柳瀚臉紅了又白。
公主:“我嫁不出去還不是你們害的?土默特大汗一家人死在誰手裏,打量天下無人知曉?你想掀開蓋子讓天下人罵我是個毒婦?”
柳瀚抱拳:“柳瀚錯了,請總統領降罪。”
公主不置可否,看著毛桂花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車馬幫如果沒什麽用就裁撤了吧。你這個門主到此為止了。”
毛桂花又驚又怒,拍案而起,“我乃車馬幫和漕幫公推,你怎可……”
公主眼睛橫了過來,成娟娟上前一步,瞬間到了毛桂花麵前,一掌將其打得腦漿迸裂,鮮血飛濺。有一滴血飛到公主身前,如同撞牆,化為青煙,一股臭味四散。
“真是聒噪。”成娟娟冷笑道,“大公主麵前竟敢高聲?不自量力!”
莫姒姒道:“看來天網不好好整頓一下是不行了。”
成娟娟道:“殺幹淨了就好。”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剩下的長老臉色陰晴不定。
公主冷笑:“以為向我要好處,討好下麵的人就能坐穩洪門門主位子了?沒功夫理會你而已。”
公主道:“柳瀚級別降三級,兒子女兒尚幼,就把你侄子柳湘蓮交給我,有用。”
柳瀚鬆一口氣。
公主:“等你的兒子年齡到了,交給劉塬管教。”
柳瀚麵色大變,跪倒,嘴唇顫抖。
劉塬麵露異色。
公主道:“劉塬門主之位剝奪,你以後無權幹涉門內之事。”
劉塬獰笑道:“公主,下麵的人很難管,新來的人能打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