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因風舞袖,秋至不知(下)
賈赦向來對賴大客氣有加,偏這次盯著眼睛冷笑道:“你兄弟們管著寧榮二府,家裏的下人都快爬到主子頭上去了,你們兩個管家是怎麽帶人的?賈琮上草原掙個前程,長隨和貼身伺候的人居然敢硬頂不去,你還有臉來求情市恩?”後麵一句聽不懂,但肯定不會是好話。
自從母親賴嬤嬤退休,自己爬上管家這個奴才之巔以來,就再沒有人對他說過這麽重的話!
什麽情況?
賴大把臉一紅,膝蓋僵硬艱難地彎了,跪倒請罪。
賈赦看在眼裏。這奴才果然是起了不臣之心!怎麽,當自己司馬昭,準備要鵲巢鳩占了?
隨即一頓藤條打死了三個背主的奴才,替賈琮出氣。府內男女個個惕然,不知道下一個是誰倒黴。隻看王夫人的臉就知道,整風還沒完!
五日後,賈珍捆綁了一個管事直接扭送順天府,據說從他家裏搜出來一副玉杯盤,原來是秦氏用的,喪事後就沒有人見過。
順天府從這管事家裏搜出來一千多兩銀子。你個三等管事,一百年怕也攢不下那麽多現錢!更別說還買了一個擺設豪華家具的二進院子!
寧國府管家賴二親信也折一個,臉被搧得叭叭的,隻好向珍老爺跪倒請罪。
賈珍溫言安慰,賴二信誓旦旦,必要抓緊隊伍建設,法製教育,樹立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還寧國府一個朗朗乾坤!
話音未落,賴二家媳婦被一個小丫頭舉報曾經無緣無故扣工錢。尤氏不信,當場打了小丫鬟一掌,叫她滾下去。哪知自這天起,天天有人喊冤叫屈:或者是延遲發餉,或者是收錢未辦成事,或者發陳糧,或者侵占宅基地,或者是賴尚榮性侵某小廝.……烏煙瘴氣,臭不可聞。
賴大賴二媳婦先頂不住,揀能說的說了兩項。然後賴嬤嬤親自出麵解釋,並打了孫子賴尚榮兩掌。於是兩媳婦卸了差事,回家養病。半年後賴二媳婦因跟夫君吵架,被攆回江南老家,不知下落。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賴家又爆高利貸逼死過一個鴉片鬼,賈珍出錢平了此事。
再一個月,爆出來賴嬤嬤當年曾經逼死過太老爺房裏的丫頭。賈母大驚,立時召賴嬤嬤來問詢,賴嬤嬤氣惱地差點自盡以明心聲。賈母極大度地揭過,畢竟是三十年前的事兒了。但此後嬤嬤再未踏入榮國府半步。
賴嬤嬤被賈母打了臉,心灰意冷,便要全家回鄉下給賈氏族田去守莊子。還沒成行,就有順天府的衙役來捉人,說賴大與某**毀屍案有牽連,證人就是寧國府的門房。賴大在牢裏吃盡苦頭,花了兩千多銀子才判了個徒千裏,後死在山海關外。
一年半過後,賴家老人全部離世,家產充公,賴尚榮帶著幸存著的家人逃往鄉下,半路遇匪全家遇難。
這一家興衰史的賈府下人們不禁唏噓,人生起落無常,不過如此。
此乃後話揭過不提。
花姐又一次裸奔。
上次從地牢迷宮中摸索出一條活路來,有一份幸運因素。
首先賈蓉過分迷信傳說中的蓉魅力,鐵鏈,黑暗,岐路,和無衣恥感。
而作為海盜堆長大的無父無母的忍者、從小能裸泳至十米深處尋蚌采珠以自娛的美人魚、隻服從海王金多多卻依然保持獨立姿態的床頭合夥人、忠實執行金多多遺命卻因金榮差點死於非命而暗喜的後媽,花姐的複雜性格,多重人格難以盡述!深層歇斯底裏、淺層文藝複興.……想來草根心理學愛好者可以就其寫上一大本《原生集體農莊,體罰下長大,具備毀滅人格,卻渴望愛,忠誠與背叛矛盾統一的二次元獨立女性,被傳統女性溫良恭儉讓意識形態荼毒,又田園女權意識覺醒,類達爾文主義暴力女之人格分析》。
不管怎樣,她憑借超高的智商,敏銳的本能,奇特的功夫,柔軟的身段,絕不存在的道德約束,和一言難盡的恥感,抗擊著被扔進宮城夾道自生自滅的命運。
那夾道便是傳說中的冷宮,無數可憐女子的最後歸宿:凍餓而死,埋骨於此。
在和“紅眼病發作潛伏期”的宮女閑談中,花姐充分了解了宮內地圖地形地貌,做過無數次的逃跑預演,就像過去十多年裏天天要完成的壓力測試一樣。
花姐很明白她的活路何在:秦可卿或者賈元春。
她與秦可卿名義丈夫有過露水姻緣,天然將這二人視作盟友。想必這二人也渴望著多一種可能性。比如,生出下一個皇帝。
不想當皇太後的妃子不是一個好巫婆,也不是個好戰士。
正好秦可卿剛剛產子,而賈元春整合了一眾可團結的詩詞愛好者聯盟,其龐大的政治影響力和朝堂推動力,便是皇帝本人也不可硬撼。如果自己憑本事站在了這個組合身後,天下事大有可為。
縱橫捭闔嘛,朝庭之中角力和海盜山頭互咬有多少區別?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前頭就是秦可卿寢宮了,很容易辨認,燈籠不是傳統紅色,而是淡紅,這是皇後對她的羞辱。若不是有了皇室子嗣,這個身份低賤,生活放蕩(寄養在宮庭侍衛臥室裏),麵目妖嬈的狐狸精,哼哼,也想攀龍附鳳?須知皇帝陛下不是紂王,你也絕非妲己。
花姐覷得一扇開著的小窗,縮小身量,如流水般滑入,隨手穿上不知道哪個宮女的衣服,一晃眼就站到了秦可卿身邊伺候。
數十個女官婆子奶媽,竟然無一人意識到房間裏多了個不速之客,更不知道此人能幾個瞬間就能殺掉視線內所有能呼吸的活物。
皇子還未滿周歲,吃過奶便手舞足蹈地哼唱了好一會兒。秦氏豐滿了不少,麵色紅潤,頭發油光鋥亮,含著小朋友的手指,拍拍捏捏,玩了一陣,直到有宮女來請就寢。今日皇帝不得來此了,不用白等。
見秦妃一鬆氣,眾宮女一擁而上,卸妝,換衣服,捧洗臉水、漱口水、香水、頭道毛巾、二道毛巾、潤膚油、談木匠特別定製梳子……諸多用具都有專門人負責。這就是有娃的特權了。
如賈元春那種因家族政治原因而封賞的貴妃,哪能有這排場?
躺在密不透風的香廚裏,秦可卿目光閃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直到聽見一個陌生的女人道:“怎麽,在思念賈蓉?王熙鳳?還是寶玉?”
秦可卿抖了抖,詐我?
小兒科!
冷笑道:“賤婢,半夜三更的,說什麽瘋話擾人清夢?”
花姐笑道:“他左邊大腿比右邊長。胸口上有一粒紅痣。脖子後麵有一縷逆生的黃發。”
秦可卿沉默半晌,掀開香廚紗門,定睛看著花姐:“你不是他身邊的人。”
花姐坐下在她身邊:“親親老婆,地宮相會。”
好吧,賈蓉果然不是一個能托妻付女的人。皇帝的綠帽子,說扣也就扣了。還奉送薛定諤之血緣親生子一枚。
花姐:“他隻想知道,是不是他的。”
秦可卿沉默半晌,道:“他認可就是,他不認就不是。皇帝不管認不認,都是皇家子嗣。”真有你們的,在宮中教養嬤嬤眼皮子底下偷情,還一路睡成了貴妃!這個操作我花姐是服氣的。
花姐:“皇帝憑什麽認下這個兒子?”
秦可卿:“賈府敲鑼打鼓把我送進宮,不管是不是,都得認!”
好家夥!悍得緊!
你們把皇帝當什麽了?某種生在汙泥水塘裏的冬眠爬行動物?
“皇帝懷疑過嗎?”這很重要。
“我進宮後並沒有侍寢過。”秦可卿說話也很光棍,真不愧是賈蓉媳婦,王熙鳳的知己,天下一等一的聰明下流人。
花姐道:“也就是說,你實際上是賈府放在宮裏的人質?”
“你要這樣想,也無不可。皇室與賈氏聯合鬥爭了百年,血緣相通,什麽都有可能。”
花姐:“以後我就歸你安排了。有什麽不方便做的事,殺人放火奪寶傳信之類,可以交與我。”
秦可卿指指旁邊的空榻,花姐慵懶地躺下。
“那些宮女被你.……”
“打昏了。”花姐淡淡地道,“如果你睡不著,我也可以把你打昏。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