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如夢初醒,如鯁在喉(上)
當下岔開話題,眾人又聊日後貴妃省親之大事,對皇家賞賜之各種憧憬。賈芸冷笑道:“說得好像你們有資格覲見貴妃似的。”
賈菌指寶玉道:“大約也就寶玉蘭哥兒環哥兒能拜見貴妃……我賭你們見到皇家威儀,隻怕到時候話都不會講了。包括你寶玉在內。”
寶玉不服道:“怎麽會?我從小都是貴妃姐姐帶大,寫字讀詩也是貴妃姐姐親手教導的,等見了麵,不知道多親熱要說多少話呢。”
眾人一陣羨慕。
金榮道:“省親別墅沒個一兩年是造不好的,還要布置家具、幔帳擺設,花木裝點,安排戲班子……到萬事俱備,怕要二三年後去了。寶玉做為詩社社長,一定要多拿出幾本詩集給備著,貴妃臉上也有光啊。”
寶玉道:“等詩社有好的詩詞出來,積攢個幾十篇,我們也出個書,賣多少錢無所謂,隻要把名聲打出去。”
賈環揶揄道:“還要把不肯帶麵包來的金榮打出去。”眾人大笑,金榮立刻和賈環扭作一堆撓癢癢到他求饒命才罷。
眾人談笑議論間,午後課鍾響開始,眾衣冠怪獸們才各自歸坐。
先生命眾人自習讀書,在金榮肩上一拍,示意到後麵書房說話。
賈代儒之後,私塾裏先生又換了兩撥,都是來京城應試進士不成,滯留權貴府中的舉人。這位先生風格與眾不同,估計情況也差不多。他姓童,四五十歲模樣,長須齊整,眉目清朗,有點陳道明的模樣,驚天動地的帥。
童先生讓金榮坐了,道:“對這五策一出驚天下的金榮,老夫很好奇。”
金榮趕緊起身謝道:“那五策是另有他人寫的,假托我的名字。其實和我關係不大,請先生明鑒。”
童先生失笑,道:“我自知道。因為那篇東西是我幫你完成的。”
金榮被唬得一個冷戰從腳下升起,魂不附體算不上,但陰謀的味道濃烈得可比某些生化武器,例如某款香水。
看著目瞪口呆的金榮,童先生揮手讓他坐下,道:“老夫好奇的是,你小小年紀,閱曆又淺,怎麽就精研屠龍之術至深,像個六十歲的司馬光?”
張嗩呐該死!吹個牛而已,念念網絡小說段子,灌雞湯.……居然就引來大神關注,並親自出手陷害,真真是被你害死了。
金榮囁嚅道:“沒有.……不敢當,吹牛,聊天吹牛而已。”
童先生冷笑道:“吹個牛便能說出,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若無策治國,民眾養你何用;事功第一;有人專門為反對而反對;不敢為天下先就是因循守舊刻板僵化;淳樸寬下,少說是非;隻求結果而不擇手段者必害於謀;權錢色乃謀事之器而非謀事之的;若為錢權所控即為本末倒置,自我奴化(二次元不懂異化);謙恭由高貴出,驕橫從淺薄來……這些都是你的原話吧?怎麽想到的呢?”
金榮道:“無非是孔孟之道而已。”
童先生道:“那是自然.……孔孟本人能說出這些話嗎?”搪塞老子?你試試看。
這個不好接。
看了看金榮,童先生便喝了口茶水,“老夫受人之托將意思相近的重組歸納整理出《王道五策》,你看還合意否?”
金榮忙道:“先生乃是進士及第的高人,文章立意微妙高渺,論述嚴謹方正,羅列細致有序,結論無懈可擊,小子學問淺薄,不敢置評。”
童先生瞟了他兩眼,奉承話真是張口就來……這麽能說,你馬屁精轉世?續又道:“所以我求了這個賈氏私塾教書的差,一來呢,束修豐厚,京城居,大不易!二來呢,就是要親眼看看你,聽聽別的學生與老師眼中的你到底是怎樣的憊懶奢遮人物。”
金榮低頭道:“慚愧慚愧,小子從來隻有好行小慧,得過且過,不求甚解,胡思亂想。大義是不通的。”
童先生道:“適才中午休息時分,你們大聲喧嘩,吵吵鬧鬧,我倒聽見了些許有意思的話語。”
好吧,聽壁角的班主任,古今中外都有,老子當年做副班主任時也幹過這種後門偷窺之事,時間一久業務荒廢了,警惕性下降了哇。
童先生道:“金榮你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啊。哪怕沒有某些有心人推動,上達天聽、名動天下亦等閑事爾。”
老師你這麽誇,我可就驕傲了啊,口中連稱不敢。
“請教先生,這某些有心人是何方神聖啊?”
童先生眼皮夾他一記,“怎麽著,還想著報仇哪?”
這人怎麽這樣?還能不能愉快聊天了?要不要這麽一語中的不留餘地殺人不見血誅心不留痕啊?
金榮口稱不敢。當然誰都知道他口不應心。
童先生冷笑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因循僵化之判詞落入今上眼中,加上你賈府背景,又混入皇城司,說的是誰?”
金榮悚然,驚得站起身來。皇帝若是以為自己針對的是他……原來是被太上皇的人利用了!張嗩呐你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了當皇帝的狗嗎?怎麽成了太上皇的刀?
種種怪事,能解釋了!事出有因,原來如此!了不得了,死定了!皇帝不待見自己是肯定的了!皇子們小心翼翼拐彎抹角!賈敬對自己避如蛇蠍!張嗩呐一臉的欲訴還休!戴樂樂的屈尊伏就!這位童先生陰陽怪氣……
若非今日揭開,隻怕自己死都不知道原來是這麽被陰了,被坑了的。太上要打壓皇帝,拿王道策來逼皇帝在太子人選上讓步,推北靖王上位。
皇帝挨了一記悶棍,還要笑臉相迎,以防太上皇出手全天下發行這個王道策,罵皇帝,給青史定調子。
最討厭一心想重裝上陣、發揮餘熱的老幹部了。窩在家裏寫寫老幹部體的口號詩不香嗎?人家乾隆沒退休呢就造了上萬首老幹部詩,學學!
朝堂之事波詭雲譎,妖風陣陣,搞不好就粉身碎骨、山崩地裂.……株連三族等閑事爾。
金榮對童先生深深一揖,這幾句話說明白了,簡直是救命大恩!不能言謝,唯有以待後報。
童先生起身向外走去,道:“若不是午間休息聽到你是至真至性之人,且有大誌,我才懶得多問你一句呢。好自為之吧。”
說好的非禮勿聽呢?.……金榮腹誹一句,乖乖地跟隨在後。眾賈看到新先生把金榮收拾得像剛洗完澡的京巴一樣,立刻驚先生為天人。
自開天辟地以來,金榮服過誰?何曾尾巴夾成那樣?
童先生威武!
放學之後,金榮立刻取了馬,把美女圖藏在身上,飛奔出城。一定要回家審問胡氏,那媒婆是怎麽回事?她還說了什麽?你是怎麽應對的?
到城門口,金榮下馬排隊出城。忽然一個小廝攔住去路,一禮後,道:“請問閣下是不是住在川寧侯,壽山伯隔壁莊子裏的金榮?”
呃,鄰居?堵在城門口等我的鄰居?我家澡缸漏水到你家了還是你家狗走丟了?
金榮想了想道:“應該是吧?那兩家是什麽來頭不清楚,從未見過麵,不能確定是不是鄰居。”
小人之心!報複人家不和你社交是吧?
那小廝忍住笑道:“那麽前日有幾個蒙古人拜訪過您,總沒錯吧?”
金榮道:“宮布?他是來過,不會是犯事兒被捉了?他隻見過一次,他幹了什麽和我無關哦。”
那小廝終於笑將出來,原來是個女孩子,“沒有,宮布沒有怎樣。我家主人被宮布擾得不行,據說宮布很服你,請你跟我走上一趟勸宮布離開。”
金榮立刻知道了這女子主人是誰,心開始狂跳。
“你如何提前知道我要於這裏出城?莫非你家主人是諸葛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