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海上波詭,族內路窄(上)
在六皇子看來,金榮是五哥的人。在三皇子北靜王、五皇子忠順王看來,金榮是皇帝囊中人物。在皇帝眼中,金榮則是賈家人。
在賈府看來,金榮是得賈敬老祖宗青睞的賺錢小能手。在賈敬心中,金榮是羅教的代言人。
在羅姥姥眼中,金榮是皇城司的密探。在皇城司看來,金榮則是個隨時可以變現的投資,是需要不斷投入小心維護的負債,是可能爆炸的煉丹爐,是隨時斷線的風箏。
一個聲音振聾發聵吼道:搞不清楚定位,你就會死無葬身之地。餘音回響,嫋嫋而去。
金榮陡然醒來,適才夢中得到的點滴感悟在一瞬間忘了個幹淨,並沒有發生一百萬個其他的(一瞬間)可能。
通靈寶玉好像在耳朵邊說了些什麽?金榮疑惑地搜索一下腦海,一無所獲,就算了。
抬眼看到日已高懸,估計已快午後,匆匆洗漱,跑出門挨家挨戶打了個招呼,喊了幾句“姐,姨,大嬸,大嫂,姥姥”之類,得了兩個雞蛋一個油餅一碗肉湯的饋贈。他喝了湯,捧著餅邊吃邊一路小跑,必須要找一個人,要解決心頭最大的苦惑。
七拐八拐到了賈璜家,姑姑正追著小弟弟在街上跑,一麵攆一麵喊,“坑兒,當心坑兒,看摔著了!你看看你個皮孩子!”金榮一把將小屁孩兒從趴在青石道上等待拯救的狀態裏解放出來,交給罵罵咧咧的璜大奶奶。
“請姑姑安,弟弟還沒睡午覺哪?姥姥呢?”
璜大奶奶一手挽住兒子,另一手一把揪住金榮:“好你個沒良心的臭小子,多久沒來啦?你那個娘也是,原來一天恨不能來八遍,現在闊了,鬼影子都看不見啦?”
陪笑解釋道歉許諾一套社交漂亮話流水般從金榮嘴巴裏噴湧而出,璜大奶奶明知是七分假,仍然聽得眉飛色舞。
賈璜娘從樓上窗戶裏探出頭來,“榮哥兒啊,多久沒來看望姥姥啦?快上來,怪曬的。”
金榮從背後包袝裏掏出兩節藕,“這是自家河裏長的,娘送給姑姑的,女人每日吃點藕,滋陰美容養顏。”
璜大奶奶止不住的喜笑顏開,眼睛都睜不開了。金榮又摸出一個昨天生產的包在油紙裏的麵包塞到璜大奶奶手裏,道:“讓弟弟嚐嚐我娘的新手藝。”然後登登登上樓。
賈璜娘正斜靠在榻上,扇著大蒲扇,笑眯眯的。金榮從包裏掏出一小罐蜂蜜來,熟門熟路給老太太濃濃地衝上一碗。
賈老太笑眯眯地看著帥小夥兒忙,越看越喜歡,道:“榮兒,你娘是不是在給你談親事啦?”
咦?什麽情況?我這當事人自己咋不知道咧?
老太太道:“前幾天西城最醜的媒婆柳氏莫名其妙的跑來尋我說話。我向來不怎麽待見這些個媒婆牙婆的,倒和她挺投緣,說了好久。那老女人一個勁打聽你的情況,然後說要鄉下去找你娘。”
金榮道:“她要說哪家姑娘給我呀?”
老太太道:“那老貨叨叨叨說了半個時辰東家長西家短的,口風倒嚴得緊,一句有用的沒有,把整個京城西城區王爺侯爺瀚林將軍姑娘提了好幾十個。又吹牛說她交際廣泛,消息靈通,甚至知道哪個王孫是養在老太妃身邊的,哪個王爺是太上皇看中以後大有可為什麽的,我也就有一耳朵沒一耳朵的隨便聽聽。”
金榮大怒,什麽玩意兒?某人連媒婆都用上了,把自己親戚都騷擾了一遍,你賣保險的?
姥姥喝了一口蜜,長長地舒了口氣道:“好甜!那老貨肯定是要去你娘那裏談的,估計有貴人看中你啦,嗯,裏頭油水肯定不薄。”
金榮暗道,可不?我娘已經宮鬥技一級入門啦,說不定能背出好幾個王爺名號和出身了。
賈璜娘思路急轉直下,把媒人一年收入的評估扔到一邊,開始向金榮普及取媳婦兒的基本標準。
她總結了五要五不要的硬杠杠:一定不能懶,眼睛裏得看得到活兒;要會過日子,一個個銅板都不是大風刮著白來的,重如泰山談不上但必須懂計財,也不能摳摳搜搜地小家子氣,惹人笑話;要心靈手巧,縫縫補補,煮飯不軟不硬,烙餅香脆合適,小米飯不柴不水才行;還要心地善良,嘴巴不要毒,必須厚道;身體要好,能挑能扛,能洗能掃,但是不要識字讀書的,容易心長歪了.……
直到金榮姑姑進來,逼老太太午睡,說日中睡覺能養心陰,才算解救金榮於水火之中。
坐到樓下廳裏,小弟弟已然流著口水在角落睡下了。璜大奶奶給金榮盛了碗綠豆粥,兩個窩窩頭,一碟酸白菜,一碟醬黃瓜條,一盤深煎小黃魚,一碟醉田螺。
金榮大喊痛快,還是姑姑的手藝最合心意。璜大奶奶絮絮叨叨地說最近鋪子謀了個肥差,給忠順王爺府送海貨,鋪子裏的昆布啊瑤柱啊存貨一下子銷出去不少,算是小賺。
京城裏吃海帶的也就那麽點子人,昆布銷量一直不溫不火。忠順王府突然來這麽一記,不由得金榮不思量。
“忠順王府的管家脾氣一點不大,願意平易近人的,拉著你姑父吃了兩次酒,每次都醉醺醺地快半夜才回來,氣死老娘了。”
對賈璜這個人,金榮說不出好壞來,見麵次數不多,整天吹牛說在賈璉麵前多有麵子雲雲。反正口水泛濫,沒邊沒沿的,說到哪兒是哪兒,黃湯一灌,私房錢藏哪兒都會倒出來。
金榮順口道:“姑姑,那個海貨鋪子生意怎麽樣啊?”
璜大奶奶立刻警覺起來,扯了兩句南北貨生意難做,漕幫的帶貨渠道最近丟了一個,肥的如珍珠玳瑁珊瑚魚翅海參幹貝一年也做不了幾千兩銀子的生意,全靠零零碎碎收點老客戶、南方小商隊的東西頂著。
金榮道:“當年爺爺是怎麽想到做海貨生意的啊?”
璜大奶奶立刻進入自豪回憶,太太爺爺逃難,李自成打進北京後,太爺爺救下一個老太監,得了一筆賞錢,拿下南北貨鋪子和小院子;結交到閩人朋友,一塊兒出海,被一個叫鄭成功的海盜打劫,丟了一批洋貨,破產後無意救了一個水手,找到了淨海王多處藏寶中的一個沒被發掘的;再重新跑海,結果還沒賺錢就因你爹生病,賣掉船回家……和胡氏講的大同小異,還多出許多細節,連兩百年前在日本發財的王直藏寶都出現並落入爺爺腰包.……這個故事要多假有多假,明顯瞎編。至於真相如何,天曉得了。
璜大奶奶歎道:“真是富不過三代啊。早知道就不買船,多買地了,或者你家現在也不會這麽困難。”
金榮道:“據說當時兵荒馬亂的京城周圍的地,有錢也不敢買,除了下海也沒別的路子。”
璜大奶奶出神。
金榮:“當初那麽有錢,為何家裏看不到爺爺留下來的東西呢?”
璜大奶奶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當然是賣了換錢治病!不然就你娘那繡花,能養得起你?”
原來如此。
璜大奶奶道:“或者你娘手裏還捏著你爹或爺爺留下的一二遺物也未可知。”語調一變,“榮兒哪,可得長點心啊。這些年你娘真心不容易。”
金榮抹抹眼睛,看著大門外明晃晃的日頭曬在青石路上,出神。
弟弟醒了,哥哥陪玩。瘋跑追逐爬高騎馬(幸好沒尿)捏泥畫臉……盤桓到黃昏。
姑父步行從鋪子回家,又一陣熱鬧。榮兒你現在出息啦,賈老太爺為什麽召喚呀?聽說和寧榮二府的公子小姐合作寫書賺大錢啦,下次再搞詩社聚會讓姑父也去見識見識啦,如此等等聊到入夜。
晚飯陪著賈璜吃了兩杯酒,金榮也沒探出忠順王府從他口中得了什麽信息。再別有用心地問問姑父的武藝如何,一個三十歲的人,小肚腩已經鼓到了胃……
其實不用多嘴白問這一句的,賈璜還能不吹?在他口中,他的武藝能在賈府家將最高手李教頭手裏能走二十個回合.……你敢信?
人家李教頭號稱矛落如雨,打遍二十個王府侯府學士府將軍府,上馬打沒輸過,下馬打排前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