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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羨殺顏柳,愧死李杜(下)

  賈蘭在側,斜眼一看,立刻喜歡上了那狗。再看判詞,隻想叫好。他自小失父,母親李紈隻要避開紛爭,縱有刁奴刁難,並不輕易聲張發作,隻忍氣吞聲了事。這詩雖不工整嚴謹,卻如一聲炸雷直達心底,將賈蘭孤拐冷硬的性子轟出一塊柔軟來。很解氣!


  嘩啦,仙靈之氣從賈蘭腦後直衝上天,豪華光芒如洪荒之初太陽首次升起,嫩黃嬌豔。金榮拿到好處,不由呻吟出聲,舒服!

  賈蘭與賈菌細細欣賞,許久才任由金榮取回,賈蘭隱約看到那狗眨了眨眼睛。卟,又一肌仙靈暖流貫頂金榮。


  金榮生怕他人弄壞畫,卷了放置一側。重新鋪開紙,正待一字一句開始抄寫課文,賈苛神出鬼沒地一把將畫拿起,展開。


  作為教室江湖裏攪風搞雨大咖、無事生非肇事、國公欽點二愣子,金榮之一舉一動都在眾人眼中。磨墨、作畫、寫詩、被奪、取回一係列起伏跌宕……都被賈苛這位代班主任/助理/課代表看在眼中。有賈代儒作後盾自然不用顧忌什麽,直接取來一觀……然後噴飯。


  他叫道,“這什麽狗屁玩意兒?文理不通、對仗不工、韻腳平仄全錯、無意境無格調、運筆特異、構字斜歪、行不成行、點劃囂張、畫遲而書疾、筆潤而句澀……不知所雲到了極點!”


  砰地一股仙靈之氣從賈苛頭頂爆發,金榮扭扭脖子,嗬嗬,嘴巴很毒,心底卻很誠實,且微光作不了假。承認吧,你崇拜老子。


  賈苛不管什麽口非心是,決心要重重地打擊金榮,“嗤”地笑出聲來,“真不愧是金榮大魔王,換個人也弄不出這些個花樣來。”


  其餘眾人哪裏按捺得住好奇八卦之心,擁上來看,俱道:“哎呀,奇詩呀。奇畫呀。奇書呀。不愧是奇人呀。”


  霹靂嘩啦,微光如雨,仙靈之氣如潮。金榮隱隱約約聽到了通靈寶玉打嗝兒。


  “新創詩瘋畫瘋書瘋,一代金三瘋大師呀。”


  “三奇作品,可以上牆供萬世瞻仰呀。”


  “羨殺顏柳,愧死李杜,閻吳敗退呀。”


  如此等等。


  “隻是太過刻薄了些。”有人突兀道。仙靈之氣陡然降低。不要!繼續罵,請嘲弄老子,我吃得消。


  “難道隻有我覺得這狗麵目有點點滴滴像一個人?”


  轟然大笑。仙靈之氣第二高峰來臨,教室裏光芒湧動,金榮仰天長籲,爽到沒邊兒了。


  “隻要你覺得是,那就是了,不要問我們覺得不覺得。”


  再大笑。


  今日放學,眾學生得了老大談資,幾個逃學的(寶玉諸人悔得臉都青了,隻是和金榮有宿仇,不知怎麽開口求詩畫一觀,不爽了半夜)有好事者將畫偷了出來,不到天黑,盍府皆知瑞犬之名。


  到第二日午後,病骨支離的賈瑞終於得知這事,氣得當即從病床上坐起,就要找金榮拚命。


  賈代儒吼之不住,容他衝出門外,命長隨拖住別出門。


  隻見賈瑞跳著腳在院裏叫罵,“金榮小兒,我與你誓不兩立。”中氣雖然不足,氣勢倒是到位了。


  賈瑞吼吼吼,大汗淋漓。


  金榮自從被許入賈府學中,那調皮搗蛋之事簡直是罄竹難書啊。偷拿賈寶玉的筆洗,把賈薔的論語換成**,在賈芹杯子裏放墨,在茗煙臉上畫胡子(天地良心,茗煙自己都覺得好玩兒),在賈瑞椅子裏擱刺蝟,等等等等。


  虧賈瑞記性超群,此時摟抖開了,說得這叫一熱鬧。門口不多時聚了一群吃瓜子群眾,就差將小板凳搬來助興了。


  當時有人就喊,“你瑞大爺白坐在上座,連個金榮都壓不住嗎?不是有竹笞嗎,打屁股呀。”


  此時家仆趁賈瑞語塞,奮力把他拖進屋,喂他吃了兩碗肉粥(賈代儒沒敢講這肉是金榮送的鹹鵝)。賈瑞尤未罵過癮,吃一口,罵一句,滾燙的生薑肉粥吃完,汗出透了,病居然立時好了三分。睡到晚上也無春夢,隻滿腦子想著要作畫作詩罵回來。


  第一日,賈瑞作了一幅猴子偷瓜圖,覺得力度不夠。悔之。


  第二日,賈瑞作野豬闖山圖,覺得反倒把金榮畫成了勇者。棄之。


  第三日,賈瑞作鼠輩戲貓圖,但眉目不像金榮,棄之。


  第四日,……沒靈感呀,休息一日。


  第五日,賈瑞冷靜下來,知事不可為,就算你罵倒金榮又能如何?還能厚著臉再上講台不成?

  借條呢,借條呢,我去找金榮媽要賬。


  穿上大衣服,在家仆陪伴下找到金榮家,賈瑞拍門。胡氏應門而出。賈瑞堵在門口道:“金榮在外麵欠了賭債,趕緊還錢!”


  胡氏一看,竟是上門要賬的,嚷道:“這定然是假借條。我家榮哥兒從來身上不帶錢,連進賭場的本兒都沒有的,你怎麽誘他進的賭場?”


  賈瑞道:“他與我打賭輸了。”


  胡氏大怒,“你瑞大爺再怎麽說也是學裏的先生,居然和學生賭這麽大!?為人師表嗎?還是害人子弟呀?街坊四鄰你們來評評理,天下竟然有引誘學生賭博的先生!讓賈老爺來聽聽,學裏都是些什麽人在教書育人?咹?簡直是藏汙納垢!”


  賈瑞道:“你們金榮砸了教室,這是賠款。”


  胡氏嗓門更尖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真砸了東西要賠,怎麽個章程我金家認了。請問瑞大爺,你個破教室,桌椅筆墨,有什麽東西,加起來,值二十兩銀子?你在訛人嗎?更何況,一會兒說是賭債,一會兒又說是砸了東西,你瑞大爺講話有沒有譜?當我們金家孤兒寡母好欺侮嗎。”言畢大哭。


  街坊大媽早聽了個痛快,看金榮了闖禍正自開心,聽得胡氏哭,便轉換立場,直斥賈瑞的不是。鬧了半天,胡氏哭道:“我家就少了個當家男人,就被人上門欺侮,嗚嗚嗚……”


  街坊剛吃過金家請的餃子,正自嘴短,便都道:“賈家居然也有這種欺淩弱小的混賬,還是學堂裏的先生,找敬老太爺告狀去.……”


  賈瑞喊不過這麽多七嘴八舌說他不像話的女人,氣得汗又發,腳本就軟,節節敗退。最後扔下一句,“明兒我就讓金榮滾出學堂。”然後退兵。


  胡氏洋洋得意地呸了一聲,“老太爺都說我家榮哥兒樸實,你算哪根蔥?”眾街坊同聲說是,大勝收兵。


  回到家中,賈瑞氣得多吃了一碗飯。知道事已至此,便聽了賈代儒勸,決定一家幾口回南方老家去,年後即啟程。


  賈代儒跟賈珍一說,賈珍順水推舟地便準了——瑞犬兆豐年之說連他都知曉了。看族長笑意一閃而過,賈代儒又羞又怒,隻想砍那金榮幾刀。又去榮府辭行,一路上小廝丫鬟們對他熱情加倍,政老爺賈母更是親切有加,噓寒問暖。越是如此,賈代儒越是疑心眾人都在嘲笑他生了個犬孫,無地自容,但求速去。


  賈府族裏有頭有臉的主子們以最快的速度撥下不少銀兩,賈政贈二十兩,賈赦贈二十兩,賈珍十二兩,等等。不管麵子丟了個幹淨,能不能雪恥,祖孫兩個至少今年過個肥年(賈瑞怒氣攻心,居然一肚子淫念化為飯量,王熙鳳在心頭的地位被金榮代替,每天但隻想著要報仇雪恨。這癡貨被金榮救了條性命而不知)。


  多年後,賈瑞在金陵知恥後勇,苦讀八股。雖然沒有懸梁刺股鑿壁偷光,但學業上倒也突飛猛進。一想到金榮之恥,心頭更湧起無盡力量,雖然那人地位攀升得高不可仰,但仇恨的力量是無窮,賈瑞居然十年後考上了舉人。在金陵族中威風八麵,隻是瑞犬之名伴隨終身,也是沒辦法說了。


  由此金榮應和尚道士之請,算是救了賈瑞,賈代儒得孫送終,還抱了重孫女,算是因禍得福不提。代道士語,此所謂“功成弗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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