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離群
馮國友嚇得魂飛魄散,隻當眼前之人便是狄秋。口中連聲呼道:“別……別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那道黑影如同木頭一般,隻是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倏忽間,馮國友忽然聽到耳畔一陣破空之聲,一道暗器已經朝著自己這邊發來。
這一鏢來得不算很快,以馮國友的武功想要躲開並非難事,可在驚慌之下,身形卻未動分毫,馮國友慘呼一聲,胸前已經中了一鏢。
吃痛之下,馮國友連滾帶爬急忙朝又是幾枚暗器連發。馮國友背上再中兩鏢,頓時翻倒在泥水之中,再爬不起來。
黑影走到呂杏兒身前,俯**子用手指在她鼻間探了探氣息。搖了搖頭道:“算你走運,碰上了我。”
雨水漸漸止歇,黑影走了,和他來時一樣的迅速。被他帶走的,還有昏迷不醒的呂杏兒。隻是馮國友,卻是躺在了樹林之中,連同他那半部嗜血掌的秘籍永遠都無法再離開這裏。
晝夜交替,陰雲消散,林子鳥獸重聚,生機逐漸新生。暑末的氣溫依舊持高不下,雨水被蒸發得一幹二淨,唯有林中那巨坑的積水還留有半窪之餘。
巨坑如同是大自然的恩惠,變成了鳥獸的飲水盥洗之所。但在這天賜神授的巨坑外,卻沒有鳥獸曾留意到旁邊還躺著一個人。
寧勳緩緩睜開雙眼,天上的日光透過樹枝與繁茂的樹葉灑在他的臉上。林子的焦糊味還未完全散去,還夾雜著泥土的腥味與草木的清香,讓人聞起來煞是難受。
寧勳揉了揉腦袋,緩緩支撐起身子,身上的樹葉撲簌簌地掉了一地。身旁水坑旁的鳥獸聽見動靜,頓時一哄而散。他疑惑地朝四周看去,竟記不得自己為何身在此處。直到看見眼前那注了一半的巨坑中橫亙著的半棵大樹,寧勳才漸漸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事情。
“我這是怎麽出來的?”寧勳自言自語道。但耳邊卻一陣發悶,仿佛失聰了一般。寧勳想著,多半是昨天那道雷,將自己耳朵震得壞了。便搖了搖腦袋,用手在水坑中捧了一些水飲了下去,又仔細洗了洗耳朵。
寧勳的聽力總算恢複了一些,便鼓足了力氣喊道:“爹!狄大哥!茶花姑娘!”
連聲的呼喊,沒有一人回答,隻驚起了樹梢上休憩的一群飛鳥。寧勳發現雖然雨在昨夜便已經停歇,地上卻還能瞧見密密匝匝的腳印。他瞧著四周,心中一片茫然,不禁問自己,昨夜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難道是碧雲宗的人來過了?可既然來過,為何沒有抓走自己?是自己沒有利用價值嗎?
寧勳走了幾步,想四處找一找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可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在地,昨夜耗費的體力似乎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就連肚子也是餓得十分厲害。
寧勳無奈,想著先拾一根樹枝當做拐杖,好能支撐著離開這裏。可就在他俯身去搜尋可用的樹枝時,卻瞧見那一片泥淖之中有一塊紅色的衣服碎片。
寧勳急忙拾起,心道:這衣服的料子似在哪裏見過。於是趕忙將其放在水坑之中洗淨,這時才辨認出這碎片是來自呂杏兒身上的那條紅裙。
“是呂姑娘的?”寧勳有些吃驚,隻怕碧雲宗的人要抓呂杏兒時,遭到其掙紮反抗撕下的。
“碧雲宗的這些狗賊,真是無恥至極。有種的就抓了我去,欺負呂姑娘一個弱女子算什麽本事!”
寧勳趕緊隨便找了一根畢竟粗的樹枝,想著必須要快離開這裏才行。依眼前的情況來看,狄秋與呂杏兒他們多半已經被碧雲宗的人抓走,自己必須要趕緊到浮雲寺找了生大師求助。
可還沒走兩步,寧勳卻又在地上瞧見一大塊衣服的碎片,從顏色來判斷,同樣也是來自呂杏兒。寧勳的腦海中如遭了一道霹靂,急忙俯**去拾起,卻見那泥水之中卻不止這一片,還有許許多多的衣物碎片,竟都來自呂杏兒的那身紅色衣裙。
“豈有此理,碧雲宗的這群禽獸!”寧勳手中死死地攥緊了那衣裙的碎片怒吼道。
呂杏兒的衣裙既然在此,那她身上豈不是隻有……寧勳不敢再想下去。但心中已然怒火中燒,碧雲宗的人還自稱名門正派,竟然會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實在豬狗不如!
又驚又怒之下,寧勳連忙加快步伐要趕緊離開樹林。可就在這時,忽然從他的耳邊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救……救我……”
寧勳嚇了一跳,但環顧四周卻沒見到一個人的身影。他豎耳聆聽,但那聲音卻是斷斷續續,好不容易才發現那聲音的來源竟然是在自己的頭頂上。
寧勳抬頭一看,隻見席明智正被掛在樹枝之上。他大驚道:“席明智,你怎麽在上麵?”
“別說那麽多了,快先放我下來,我快被勒……。”席明智虛弱道。可話還未說完,那樹枝卻已經不堪席明智的體重,“哢啦”一聲斷成數節。頓時,席明智便從上麵直直落在了地上。
“哎喲!”席明智悶哼了一聲,差點厥過去。
寧勳趕忙上去將席明智扶起,又重複問了剛才那個問題:“你怎麽會掛在樹上?”
“還不是因為那道天雷嗎,直接把我炸飛了出去,然後就被樹枝掛住了。”席明智道。
寧勳見席明智無恙,這才放下心來,又問:“你可見到狄大哥他們了?”
席明智隻是搖了搖頭:“我昨天被炸飛以後便昏了過去,這才醒過來沒多久呢,我哪能知道呀。”
聽席明智這麽說,寧勳長歎了一聲,心道:看來我沒有猜錯,狄大哥他們定是被碧雲宗的人抓走了。
“席明智,我們現在就回浮雲寺去找了生大師,現在能救狄大哥他們的也就隻有他了。”寧勳道。
席明智怔了一怔道:“你說狄大哥被碧雲宗抓走了?”
“別問了,現在十萬火急,必須趕緊找到了生大師。”寧勳道,“希望我們還能趕得及,否則隻怕呂姑娘她……”
聽見寧勳又提到呂姑娘,席明智剛想問怎麽一回事,寧勳卻已經急不可耐地拉上他的手朝著林外走去。
席明智被拖著一趔一趄,但見寧勳如此著急,也隻好不多說廢話,先跟著去了。
可兩人行了還沒多久,卻忽然見到眼前不遠處竟趴著一個人。寧勳與席明智幾乎同時止住了步伐,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是猶疑不定。若這人是敵人,以他們兩人的武功隻怕難以對付。
這時,席明智忽道:“寧大哥你看,這人的衣著好像是碧雲宗的。”
寧勳定睛一看,席明智說的不錯,那人確實穿的是碧雲宗的服飾,可他為什麽要趴在地上呢?難不成已經死了?
寧勳為了保險起見,便撿起一塊石頭朝著那人擲去。這一擲不偏不倚,剛好砸在了後腦勺上。
“寧大哥,你好準頭。”席明智忍不住誇道。
寧勳卻是摸著腦袋有些措手不及,他隻想試一試那人死沒死,卻好巧不巧砸到了腦袋。但好在,即便是砸到了腦袋,這人也是一動不動。
於是兩人便壯著膽子摸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隻見這人背後插著兩枚鋼鏢,已然深入肌理。隻是傷口處卻不見血,多半是在昨天的雨夜中死去,所以血水早已經被雨水衝幹淨了。寧勳蹲**子,將這人翻了過來。但看到這人的麵貌時,卻都被嚇了一大跳。
這人正是碧雲宗的馮國友,隻是他的臉被身下的水窪泡得已然發脹發白,雙眼卻是瞪得渾圓無比。仿佛生前遇見了鬼一般,就連死了還保持著這番驚恐的表情。
“寧大哥你看,他胸前也中了一發暗器。”席明智道。
寧勳點頭道:“看樣子,這人是遭人暗算,在驚恐之下想要逃跑,所以背後又中了兩鏢,這才喪命的。這碧雲宗的人個個都死有餘辜,也不知是哪位好漢做下的好事。”
聽寧勳這麽一說,席明智趕緊拔下馮國友胸前的鋼鏢,塞進了懷裏。寧勳見了奇怪道:“你這是做什麽?”
“寧大哥你不是說了嗎?他碧雲宗的人個個都死有餘辜,那我們便拿著這鋼鏢作為記認,以後遇上了那位好漢,也好當麵謝謝人家。”席明智笑道。
寧勳心道:這天下之大,要找到殺這馮國友的人又談何容易呢?但既然席明智已經取了這鋼鏢,那便隨他去吧。
就在兩人要離去之時,眼尖的席明智忽地發現馮國友的懷中有什麽東西。便好奇地伸手過去,又要去取。寧勳見了,忙製止道:“你這是做什麽?不是已經取了鋼鏢了嗎?”
“不是,寧大哥,你看我們現在身無分文,要是這人身上有什麽銀錢,剛好取了去好解燃眉之急不是?反正他碧雲宗的錢都是不義之財,不拿白不拿嘛。”席明智解釋道。
寧勳心想也是,他們已經將最後一顆寶石都送給了婁掌櫃的遺孀,現在當真是身上一個銅錢也沒有了。現在趕回浮雲寺還有不少的路程,若是有錢買下一匹馬來也能幫上不少的忙,便道:“那好,你便都取了吧。”
“好嘞。”席明智趕緊往那馮國友的懷中摸去,果不其然掏到了幾枚銀錠,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油紙包,瞧著像是一本書。
席明智奇道:“這是什麽玩意?這人隨身還帶著書本做什麽?當真是附庸風雅,不知所謂。”
寧勳見狀,也覺得有些奇怪。這碧雲宗是個武林門派,怎麽會有人喜歡看書呢?便從席明智的手中取過那油紙包,打開一看,隻見裏頭卻不是什麽四書五經,而是一本名叫《嗜血掌》的武功秘籍。但不知怎麽回事,卻是殘缺不全隻有半本。
“《嗜血掌》?”席明智喃喃道,“這人隨身竟然還帶著武功秘籍。”
寧勳嗤笑一聲:“這武功秘籍還隻半部,隻怕是他不知從誰那裏搶來的。”
“說的也是,這武功名字邪門得緊,叫什麽嗜血掌,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麽正派中人的武功。”席明智也這樣道。
寧勳翻了一翻,隻見這《嗜血掌》的開篇寫著:逆脈傷敵何須怕,嗜血窒息毋自達,氣息阻塞立自破,乾坤扭轉千鈞發。
瞧這所述該是這本秘籍的總綱,但寧勳沒練過武功,也瞧不出幾句話是什麽意思。但想著既然如此複雜深奧,說不定這本秘籍該不是什麽凡品。於是道:“這本《嗜血掌》瞧著大有文章,隻怕來頭不小,我們暫時先給他收起來,之後交給了生大師再一察一二吧。”
席明智覺得這樣處置也十分妥當,便將秘籍收在了懷裏,兩人又重新上路。前方越往樹林外,地上的灰燼與木炭便越多,到處都是燒為焦炭的樹枝,與飛灰。
有些來不及逃走的野獸被燒死在其中,一路過來寧勳已然發現了好幾隻被壓在樹下的野豬屍骸。席明智瞧著眼前的景象,肚子跟著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不禁歎息道:“要是沒燒得這麽焦也好啊,還能拿來果腹。”
聽到席明智這麽說,寧勳不禁想起,昨晚他爹便是在這附近失去的蹤影,不由地心中一陣陣地發沉。瞧這樣子,隻怕是,連他爹的屍骸都找不到了。
席明智見寧勳麵色鐵青地看著眼前野豬的屍體,知他想起了父親寧俊濤。便安慰道:“寧大哥,我們走吧。斯人已逝,還要節哀順變。碧雲宗的那群人遲早要為他們所做的事情,付出沉重的代價。”
寧勳默立了良久,這才長歎一聲道:“你說的對,我遲早要讓碧雲宗的那群狗賊血債血償!”
兩人互相攙扶著,不多時總算出了樹林,此刻已經臨近晌午,日頭正高高懸於天空的正中央。但兩人沒有一句怨言,朝著昨夜來時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可寧勳與席明智兩人不知道的是,狄秋、茶花還有雲眠霞並沒有被碧雲宗的人抓走,而是依舊在這樹林之中。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他們之間已經離得越來越遠。
狄秋是所有人中最後一個醒來的,昨夜的天雷劈出那個大坑時,他離得最遠,並沒有受到什麽影響。但炸開那巨坑時卷起的泥土,卻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埋在了土下。加上雨水的衝刷,將泥土變成了泥漿,把他整個人都包裹在了其中,是以碧雲宗的人才沒有發現他。
梁老喂狄秋吃下的毒藥將他折磨得幾乎半死不活,就連體內《狂心訣》的真氣與雷火石也無法消解半分。更加要命的是,那毒性來得不但劇烈,去得還非常之慢。狄秋幾乎用了一夜的工夫,才勉強熬了過來。
水分經過蒸發,已經變成幹燥的泥土,狄秋艱難地從泥土中爬出來。雖然身上狼狽不堪,但總算是撿回一條性命。
他急忙開始在泥土中翻找起其他人,但找了許久卻隻找到了雲眠霞與茶花兩人。
雲眠霞的內傷,本在他的治療後好不容易蘇醒過來,但因為那道天雷的影響,現在又重新昏迷了過去。狄秋一探脈搏,發現雲眠霞雖然脈象虛弱,但好在還有一線生機。隻可惜,一旁的茶花便沒有那麽好運,昨夜的重傷再加上那道天雷,已經奪去了她的性命。
想到茶花竟為了救自己自己,而殞命在此。狄秋望著眼前冰冷冷的屍體,不禁潸然淚下。
時也?命也?
狄秋不敢再想下去,縱然他要恨碧雲宗,恨廖亞先,恨淩絕頂,卻又有什麽用呢?若不是自己的身上有那雷火石,這些慘劇也不會發生。要怪就隻能怪他自己,要恨也隻能恨他自己。
看著四周遍布的腳印,狄秋已然知道,昨夜碧雲宗的人已經來過,隻是沒有發現自己的行蹤罷了。巡視了一周後,狄秋猛然發現,地上落著數塊的衣裳碎片,一看便知這些碎片來自呂杏兒的那身紅色裙子。
狄秋心頭劇震,心中暗忖呂杏兒是否已經遭遇了不測。想到昨夜裏,呂杏兒對他說的那些話,還有那決絕的一吻。狄秋心中有著無數的話想要對她說,可是她現在人又在何方呢?還有寧勳他們又去了哪裏?現在又是死還是活?這是狄秋現在唯一想要知道的。
他緩緩拖著身子,為茶花挖出一個可以容身的土坑,將她葬了。口中喃喃道:“茶花姑娘,佛祖割肉喂鷹,而你亦舍身救我。我佛若有靈,自會納你。祈盼我狄秋來世,能報你大恩大德於萬一。”
天空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狄秋默跪良久,最終磕了三個響頭。雲眠霞躺在狄秋身後,似被雨水所驚擾到,忽然輕咳了兩聲。
狄秋見狀,急忙上前運氣朝著雲眠霞的體內輸去。過了許久,雲眠霞這才止住了咳嗽,麵色好看了許多。但她傷重已深,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痊愈的。
狄秋輕輕背起雲眠霞,口中道:“雲娘,我現在就背你去找人打架,這一次我如何都不會再攔你,隻盼你早日康複吧。”說著,便提足朝著林外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