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三道禪機
“慢來!”了生大師大喝一聲,身形已然閃到,雙手向上一抬,已經化解了狄秋這兩掌。
狄秋如視了生大師於不存,又是一掌要打向廖亞先。這一掌更是用上了渾身的力氣,誓要立刻將廖亞先斃命於他掌下。
了生大師麵露驚詫,急忙還了一掌,卻不料狄秋這一掌勢大力沉,竟入泰山一般壓來。茶花見狀,也是嚇了一跳。她竟沒看出狄秋這內力如此之強,連師父也幾乎招架不住。
廖亞先見了生大師出手,喜道:“狄秋,有了生大師在此,你還敢放肆?還不束手就擒,免得受苦!”
狄秋之覺一股熱流從狂脈處湧動,急衝手腕脈門,真氣瞬間洶湧而出。了生大師暗道不好,可還未及反應間,已經被一股巨力震倒在一旁。
狄秋紅著雙目,麵色猙獰,口中入野獸般嘶吼道:“殺!”
隨即一個蹬踏,將足下地磚踩得粉碎,已經倏地衝至廖亞先身前。茶花見狀,也來不及去扶了生大師,瞬間出手要去抵擋。
可狄秋這一衝,卻是非同小可,速度之快,連茶花也是驚了一跳。狄秋先到,茶花後發卻也已經到得身旁,便急著要去抓住狄秋的脈門。
“小心!”了生大師喊道。
可茶花卻已經不及反應師父要她小心什麽,已經一把抓住狄秋的脈門。運動內勁,要使出擒拿手,將狄秋左手反折。
殊不知,這狄秋內力浩然,茶花運力相抵卻是手中吃緊,整個人被狄秋帶了過去,一隻手扯著茶花的身體便衝廖亞先打去。
生死關頭,茶花若再不撒手恐怕已經要受內傷,卻見她足下一點淩空而起,使出一招倒掛金鍾。那一掌本該打在廖亞先的胸前,卻生生被茶花壓低了去勢,直往他腹部打去。
廖亞先雖無鬥誌,卻還有求生之欲,見狄秋這一掌來勢一緩,急忙一個側身閃過。而茶花整個人已經被狄秋狠狠摜在了椅子上,瞬間那木椅被茶花的身體砸成了數塊。茶花喉頭一甜,已經受了內傷,手上再無氣力抓著狄秋,頓時鬆開了去。
廖亞先麵色慘白地看著那一地碎片,嚇得魂飛天外。這一掌若是打在自己的身上,便是鋼筋鐵骨也受不住,何況他這肉體凡胎。
狄秋頓了一頓,又回首看向廖亞先。喉嚨裏咕嚕咕嚕地發出低吼,如那林間大蟲餓了數日,看見一隻迷了路的羔羊。這下一招,誓要拿廖亞先的性命來祭他的空腹不可。
廖亞先嚇得雙腿發軟,再無逃跑之意,幾乎已經準備閉目待死。卻聽了生大師又發獅吼功,隻是這一回卻不是斷喝,而是在唱念經文。
狄秋忍不住痛苦地捂住耳朵,這天外梵音如醍醐灌頂,頓時將他的狂性壓製。廖亞先癱軟下來,口中忍不住嘔了幾下,將方才喝下的茶水都吐了出來。
了生大師一吼已畢,卻是內力耗了大半,不由地氣喘籲籲。他又急忙走到茶花身旁從懷中掏出一枚丹藥喂了她服下。茶花麵如金紙,內傷不輕,雖及時服下了丹藥,氣息還是亂的。了生大師不得已,又輸了一些真氣給她,這才暫緩了傷勢。
狄秋跪倒在地,滿麵虛汗,如剛從哪蒸籠裏出來一般,顯然已經力竭。他顫抖著提起雙手,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掌心,錯愕道:“我……我這是怎麽了?”
“哼,怎麽了?”廖亞先冷冷道,“大師你可都看到了,這子方才狂性大發要置我於死地。心腸如此歹毒,手段如此殘忍之人,配擁有雷火石嗎?”
了生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狄秋如沒有聽到廖亞先的話,怔怔地轉向了生大師道:“大師,我……我……”
“不必解釋,不解釋亦是一種解釋。”了生大師道。
不解釋也是一種解釋?狄秋心中默默地重複著這一句話。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也什麽都想不清。
“狄檀越,為何不在梁上再多待上一刻,再多待一刻,這位廖檀越便就走了。”了生大師道。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
“我一直都知道。”
狄秋忽地抬起頭來,望向地上的那兩截鑲金嵌玉的斷煙杆,又看向那廖亞先。
廖亞先下意識地向後縮了一縮,但見狄秋眼中殺意已褪,總算鬆了一口氣。忽地笑道:“你若還想要取我性命便動手吧,反正天下人都知道言厲、蓮遲還有馮國邦都是由你所殺,便是你殺了我,也洗不脫你的罪過。”
“我沒殺他們。”狄秋淡淡道。
廖亞先道:“我們有人可以證明,你就是凶手。”
聽到有人證,殿中的其他三人都愣住了。狄秋這時總算清醒了一些,口中喃喃道:“難道是席寸義?不……”
“你倒是聰明,已經猜得很近了。”廖亞先道,“可惜不是席寸義,而是席寸義的哥哥席守義!”
“怎麽會!”狄秋啞然失色,他與席寸義說來還有幾分恩怨,但席守義卻與他沒有半分瓜葛,可為什麽席守義卻要陷害自己呢?
廖亞先哼了一聲:“是他親口所說,豈會是假的!不僅如此,你還將那晉州城王洛生的府邸付之一炬,接連十幾處民房都遭到殃及被焚為灰燼。”
“我沒有……我沒有!”狄秋站起身來揚起手抗議道。
“那日在晉州城王洛生的府邸之中,你惡意構陷天臨教,以掩蓋自己貪圖那雷火石的險惡用心之時,我便看出你的為陰險狡詐。隻可惜,眾雄沒有看穿你這賊子的真麵目,才養下了今日的禍害。”廖亞先卻咄咄逼人,不留餘地,口中續道,“你從戚成海的手中狡猾逃脫之後,韜光養晦潛伏多日,我們還都以為你已經帶著雷火石亡命天涯。誰知你這人蛇蠍心腸,我們未去找你,你卻反找上門來。竟然連戕我武林同道三條人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狄秋隻是不解,廖亞先的為人他是再清楚不過的,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但席守義為何要陷害自己?那殺害言厲的三人又究竟是誰?是落日?是劉三白?還是那背叛自己的黑……狄秋不敢再想下去。
廖亞先見狄秋一聲不吭,口中道:“怎麽?你不是向來牙尖嘴利嗎?怎麽此刻卻是不言不語?你道自己是無辜的,那便向了生大師,向我證明出來啊!怎站在這裏如木頭人一般?”
狄秋手中全是汗水,輕輕一攥便覺濕漉漉的,他看向廖亞先,心中想起呂杏兒與寧勳他們。他們自然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可若是其出麵,無異於是將他們推向風口浪尖。
這些人,滿嘴的仁義道德,卻都是陰險小人。便是呂杏兒他們出麵佐證,也會被說成與自己一丘之貉,狼狽為奸之徒。稱他們口中所言的每一句話,都絕不可信。到時候別說還自己清白,就連他們也有可能被拖下水去,狄秋又怎能容得他的好友以身犯險呢?
“廖亞先,像你這樣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之人,我用不著向你證明什麽。”狄秋冷冷道。
“你不過是沒辦法證明罷了,卻還在這裏裝什麽樣子。”
狄秋指著地上的煙杆道:“你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在這裏逞什麽口舌之快。你道席守義說那三人是我殺的,但他現在人又不在此處,你如何說都可以。但了生大師是位大智者,豈會聽你這人一麵之詞?”
廖亞先瞥向地上的煙杆,臉上露出不安之色。口中卻強硬道:“你道我是你手下敗將,卻太高看了自己。我百丈木便是再無能,也還不至於打不贏你這後生小輩。”
“廖亞先,你倒是真讓我大開眼界。樹要皮,人要臉,而你百丈木是既沒皮也沒臉。”狄秋冷笑道,“這柄煙杆正是我贏了你之後繳下的,現在放與你麵前,卻都麵不改色抵死不認。”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廖亞先想起當時輸給狄秋這小子,心中憤怒已極,可他偏擅長喜怒不形於色,硬生生地將火氣壓了下去。
忽然,廖亞先一個滾身,將兩截斷煙杆奪在手中,運力捏得粉碎,瞬間已將這自己的敗仗之物摧毀。
“你……”狄秋驚道。他沒想到,廖亞先竟然無恥到如此地步。
卻聽廖亞先嗬嗬笑著:“這東西,一看便知是你偽造的。我廖亞先的武器天下皆知是一柄煙杆,但我何時用過這鑲金嵌玉的煙杆。這玩意不僅弱不堪揮,連尺寸分量那也是大大的不趁手。若還留著讓你騙天下人,豈不教人笑掉大牙。”
“哈哈哈……”狄秋聽完這番慷慨陳詞,不由地哈哈大笑,他不知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開懷大笑過。
“你笑什麽?”廖亞先怒斥道。
“我笑你身為武林眾人,這手上功夫不怎麽樣,嘴皮子卻是天下第一無人能出其右。”
狄秋想不到廖亞先會奪走這兩截煙杆毀了去,他更想不到的是,這人竟然會如此無賴,會將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自己還本以為,這兩截煙杆可以做挾製這廖亞先的工具。現在看來,卻是自己太想當然了。與其這般,當初還不如拿去換了銀錢,去請酒中仙多喝上幾杯,也不白費了這鑲金嵌玉的好煙杆。
廖亞先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忽然轉頭衝了生大師道:“了生大師,你就這樣一直袖手旁觀嗎?此子不但是個殺人如麻,而且剛才才傷了你的徒弟。就連這樣,你也不願出手?”
“阿彌陀佛,狄檀越方才入了魔障,傷人之舉非他內心所向。”了生大師道。
茶花幽幽吐出一口濁氣,氣息倒是勻暢了,也道:“狄施主能堪破那兩道禪機,不會是那樣的人,我不怪你。”
“好啊,我早該看出你們是一夥的。”廖亞先說出這話,心中已經涼了一半。
狄秋衝著廖亞先怒目而視:“你又想說什麽?”
“哼,你們這一唱一和別人看不出,我還看不出嗎?”廖亞先道,“狄秋,你那金鍾罩的功夫便是和了生大師學的吧?”
金鍾罩?狄秋這才想起,當時北上的路上打敗廖亞先後,他便誤以為自己學的時金鍾罩的武功。因父親生前讓自己一定要將《狂心訣》的秘密保護好,絕對不能讓他人知道,所以他便順勢承認了下來,卻沒想到廖亞先這時候竟舊事重提。
“狄檀越,你可真的會金鍾罩的功夫?”了生大師問。
狄秋不知該如何作答,卻聽廖亞先已經搶著道:“你何必明知故問,方才那茶花姑娘用的便是這金鍾罩的功夫,難不成不是你教的,會是她教的嗎?”
“狄檀越與我隻有一麵之緣,他的金鍾罩武功確實不是我所授的,但也絕非茶花所授。”了生大師也是疑惑道。
“了生大師不必與他多做解釋,他不過是逼你出手多付我罷了。別說是金鍾罩功夫,他要是有心要陷害我,還會說我會那戚成海的陰陽兩儀刀法也不一定。”狄秋道。
廖亞先見了生大師,便是自己這樣說也毫無出手相助的意思,已經急紅了言。口中語無倫次道:“反了,反了!沒想到堂堂了生大師,授奸賊武功,縱其行凶,實在是武林第一荒唐之事。我這就去將這消息散布到江湖中去,好讓大家看清你們的真實嘴臉。”
狄秋愣了一愣,忽然樂了,口中道:“若是你要把這事說給別人聽,豈不是丟了你廖亞先的臉?更何況,今日你不可能走得了。”
“你說什麽?”廖亞先怒道,“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丟我什麽臉了?”
狄秋不急不徐道:“那你倒是說說看,我這會金鍾罩這功夫,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
廖亞先話到嘴邊卻急忙停住,這才想到若是自己說出狄秋會這金鍾罩武功,那豈不是連同自己敗在他手上的事情也要一並說出口來?
“怎麽不說話了?是有難言之隱,還是說你這謊話壓根就沒有圓好,就急著拿出來用了?”狄秋哂笑道。
廖亞先的臉被憋成了豬肝色,可事到如今哪裏還有轉言的機會。若是眼前這兩人真是師徒,那自己今日豈不是……
“好!你們師徒倆好深的心機,誘騙我們到此,不僅任由戚成海殺害碧雲宗掌門,殘殺長川派弟子,還想要我廖亞先的性命!你別以為,得到了雷火石便可以隻手遮天……”廖亞先已經怕到了極致,更是急得冷汗直冒。方才他說出的那些話,都是為了騙這了生和尚,逼他出手降服狄秋。可若他們本就是師徒,自己說這麽多豈不是徒勞而已?
狄秋心中暗自搖頭,這廖亞先枉費在江湖上馳騁這麽多年,這心機城府皆是常人莫及,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卻自己先失了穩重。
狄秋忽地盤腿坐下道:“我這金鍾罩的武功也是我從別處學來的,與了生大師毫無瓜葛。你若以為這武林中隻有了生大師一人會這武功,可是太想當然了。”
廖亞先見狄秋沒有承認,有些出乎意料。心想自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晾誰也沒有再瞞的必要。更何況狄秋此人素來狂妄,以他現在的武功自己根本就打不贏他。是綁是殺,僅在他一念之間。
可廖亞先素來就愛疑神疑鬼,便是狄秋這樣說了,卻還是不信,暗自猜測他還另有陰謀。便試探性地道:“你說不是了生大師教你的,那還有誰會這金鍾罩的功夫?”
“這與你何幹?”狄秋道,“我隻是告訴你,無論這武功我是跟誰學的,今日你都休想活著離開浮雲寺!”
廖亞先聽到這話,腦袋中轟地一聲,如遭天雷擊頂一般。口中黯然道:“沒想到我百丈木竟然最後會死在你這寂寂無名的小輩手上,動手吧,給我個痛快的!”
狄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已經忽然跳起,一掌向廖亞先麵門拍去。
“住手!”了生大師急忙撇下茶花擋在廖亞先的身前,“狄檀越你不能殺他。”
“為何不能殺?”狄秋恨恨道,“了生大師,你能任憑那戚成海殺了周明禮,殺了長川派的弟子,卻不允許我殺他?你可知此人,可比那幾人要可惡多少倍?”
“你不能殺他。”了生大師又重複道,“你若此時殺了他,未來你一定會後悔。”
“我絕不後悔,了生大師我敬重你是一位佛法高深之人,請你讓開!”狄秋道。
“狄檀越,你當真不明老衲的苦心嗎?”了生大師忽地伸出手來指向大殿中的那一尊無臉泥塑,口中道,“那第三道禪機的答案此時此刻就在你的眼前。”
狄秋猛地呆住了,順著了生大師的手指看向那尊泥塑,嘴巴張了一張卻沒有說出話來。他緩緩垂下手臂,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喃喃道:“我明白了,那尊泥塑便是我自己,便是這世上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