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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浮雲寺

  眼看著狄秋已經醉死過去,幾個人都沒了辦法,由寧勳先馱著,趕回之前住的同福客棧。這才奔了一大段路,又要回去,可把眾人累得夠嗆。尤其是寧俊濤,走到最後不得不讓呂杏兒攙著。


  路過三合酒館的時候,幾人恰好看見那德子正在外頭向裏麵悄悄張望,卻始終沒敢進去。想必是昨日忽然撂挑子,今兒個沒臉回來見那掌櫃的。


  呂杏兒忽然計上心頭,衝寧勳道:“你們先去客棧,我稍後就來。”


  寧勳也不知呂杏兒要做什麽,但這一路馱著狄秋回來,他也累得夠嗆,便答應了一聲先與父親往客棧走了。


  隻見,呂杏兒故意走到德子的身後高聲道:“誒?這不是德子嗎?怎麽不進去,在外麵等什麽呢?”


  德子嚇得整個人一個激靈,連忙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可三合酒館的掌櫃已經聽到呂杏兒說的話,急忙從櫃台裏頭走了出來。


  呂杏兒說完這話,立馬轉身就跑,,隻把德子晾在了那裏。那三合酒館的掌櫃出得門來,一見到德子,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罵道:“你小子還敢回來!”


  德子趕緊求饒道:“掌櫃的,德子再也不敢了,您快撒手,這可太疼了。”


  “不疼,你不長記性!”掌櫃的就這樣揪住德子的耳朵往那酒館裏頭拖去。


  呂杏兒見已得逞,也不管這德子會受些什麽教訓,急忙又往同福客棧而去。


  此時,狄秋已經被寧勳馱進了客房,安置在床榻之上。瞧他麵色,紅得實在是嚇人。


  “那老乞兒的酒當真就如此厲害嗎?狄大哥不過飲了幾口,便醉成這樣。”呂杏兒聞著滿屋子的酒氣,這味道比昨日不知道要濃烈多少。


  寧勳攤了攤手道:“便是我們不信,狄大哥也已經是醉成這樣了。”


  “你們說,那老乞兒真的是從東域來的嗎?”呂杏兒問。


  寧俊濤道:“聽那人口音不像我們南方人,可要說是東域而來,我卻多少有些不信。那東域這般遙遠,就算是狄秋的事情傳得再迅速,短短一個月有餘的時間怎麽可能趕得了這萬裏的路程。”


  眾人討論了一陣卻是沒有得出什麽結果,倒是狄秋這般深醉下去,那老乞兒所說的三日之約不知如何去赴。


  依著狄秋的脾氣,這約會無論如何他都是想要去的。可現在這般醉得嚴重,也不知何時才能信來。


  呂杏兒問寧俊濤道:“寧老爺,你也是擅飲酒的人,這以前酒醉一般都用些什麽法子解救呢?”


  寧俊濤想了一想,道:“解救不外乎是多飲些水,多小解便是了,有時候醉得重了,就飲些淡茶,可防頭痛的後遺症。但看狄秋已經這副模樣,便是水也好,淡茶也罷,都喂不入口去,卻是難辦得緊。”


  連寧俊濤都這麽說了,那便再沒什麽轍可想,也隻能等狄秋自己消解了這醉意醒來。至於趕不趕得上三日後的約會,也隻能看他的運氣了。


  幾人具不知的是,這老乞兒的來曆非比尋常。臨走時所稱,這酒天底下敢飲之人屈指可數,當真不是在說大話。狄秋這一睡,要在三日內醒來可以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老乞兒本名宋吞酒,乃當朝的二品大員。數十年以前,當維德朝時,還在職為官。仕途雖坦,但人緣卻不佳。朝中結黨者甚多,不乏有人來拉攏巴結。但宋吞酒卻是不喜這樣的做派,隻覺得識得清風在,不饒淤泥染。


  其孤身一人,潔身自好之下,難免受人擠兌。一來,怕他落入敵黨;二來,也懼他暗中彈劾。自是,這安身之望最終也得破滅。於宋吞酒四十歲生辰之際,有人通風報信道,朝中有人告他借生辰之由斂財受賄,讓他快些出逃。


  宋吞酒自問兩袖清風,在朝為官沒有做半件虧心之事,定是有人刻意構陷。於是,這四十歲的生辰,宋吞酒鐵了心依舊是照過不誤,心中不信皇帝如此昏庸,還能一莫須有的罪名強拿了他不可。但為了免於落人口實,最終還是便免了所有人送來的壽禮。


  可千算萬算,宋吞酒沒有算到的是,他這生辰卻沒有那麽好過。適夜,宴開十席高朋滿座,宋吞酒端坐高堂,等著那構陷之人舉動。卻不料妻子忽然來報,說在臥室之中發現數口木箱,打開一看竟都是金銀珠寶。


  宋吞酒大驚失色,他這府邸戒備森嚴,竟有人運得幾口大箱子進來,自己卻渾然不知。但這時,要去移走這箱子卻已經是不及。要是在半途上被人發現,那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宋吞酒急中生智,連忙召集家人安排他們從後門出逃,自己也連忙改裝易服連夜離開京畿之地。


  可待來日,宋吞酒派人偷偷回京暗訪,卻發現壓根無人知道他受賄斂財之事。自他出逃以後,也無人發現其宅邸隻能的那幾大箱金銀珠寶。


  這時,宋吞酒才發現那封信不過是騙他出逃的陷阱。回想起來,那幾箱子金銀珠寶來曆不明,既無賬目也無明確贈予之人,自己若稱作是誣陷,那便沒有證據可判罰。隻是當時自己慌亂之下,思慮淺了,才上了這般大當。


  現在,舉家潛逃已成現實,宋吞酒再回京城已經是千百張口也辨不清了。就算能官複原職,隻怕皇帝也不會再重用他。心灰意冷之下,宋吞酒拋棄了重入仕途的想法,帶著家人回到東域隱居起來。


  直到二十多年以前,宋吞酒見天臨教崛起,一步一步蠶食著紅丸國的政權,那報國之心又死灰複燃。卻不料,這天臨教的手段,卻比當初的朝廷更加毒辣千萬分。宋吞酒才出東域不久,便傳來一家人盡被屠戮的噩耗。唯有他一人,在回奔的途中遇見一大和尚指點,才有幸逃過一劫。


  自那以後,宋吞酒心無掛礙,整日飲酒消磨時光,閑來無事便與江湖遊俠鬥酒取樂。一來二去,這酒量與日俱長,江湖上久而久之再無他的敵手。也正是這個時候,宋吞酒化名酒中仙,開始自己長達二十餘年的流浪之旅。


  三天之期轉眼便逝,狄秋總算從睡眠中緩緩醒來。蘇醒後的第一件事問的就是那宋吞酒的下落。


  呂杏兒一瞧時辰,忙道:“現在還差兩個時辰,去浮雲寺卻還來得及。”


  宋吞酒口中所言的浮雲寺,乃小鎮上唯一一座寺廟,找起來倒不算困難。狄秋四人向同福客棧的老板問了去路,老板告訴他們,這浮雲寺在鎮中央的一座丘陵之頂。不過這寺廟極小,隻住了一個老和尚,要拜神求佛卻不適合到這。但他們要找的又不是和尚,而是那老乞兒,於是問明的方向後便急急趕將過去。


  狄秋這三日三夜米水未沾,起身便要趕山路,卻是沒訴半句苦。眾人都暗道這般心性實在執拗得過了頭,但既然狄秋鐵了心要弄清楚這老乞兒的身份,自己是決計攔他不住的,隻好盡力陪他一同去這浮雲寺。


  上到山頂,四人果不其然見到一座寺廟。隻是這寺廟老舊不堪年久失修,毫無名刹寶寺的風采。


  狄秋不敢高聲呼喊,生怕打攪這佛門清淨之地。於是,先踏入佛殿尋找主持的身影。


  隻是這大殿之中的陳設卻也與其它地方大相徑庭,中央的佛像金身泥塑,連五官卻也沒有,根本看不出是一尊佛像。地上也無蒲團之物,供人跪拜行李,香火爐鼎那就更不用說了。凡是尋常寺廟該有的,此處卻是一無所有,倒是奇怪的陳設處處皆是。


  “狄大哥,這浮雲寺怎麽如此古怪?”呂杏兒奇怪道。


  狄秋搖了搖頭,說實話他也說不清為什麽,這浮雲寺看著是四處古怪,卻透露著威嚴正氣。尤其是那一尊沒有麵容的佛像,讓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正當眾人不知所措時,忽從後院走出一個女子。四人都愣了一愣,這佛門之地怎會有女人在?


  隻瞧得這女子,身著一件洗得褪了色的青色長裙,烏雲落瀑,一根木釵貫發,雙目清澈,麵色似雪。十指纖長,指尖粗糙泛紅,地地道道一個秀麗的農家少女模樣。


  見得狄秋四人,從容緩步迎來口道萬福,斂衽行禮。


  狄秋四人還了一禮,正要開口問詢,聽得這女子說道:“奴家名叫茶花,這就為幾位施主看茶。”


  狄秋還道這女子是來這浮雲寺問卦求簽,或者是拜佛祈佑,怎料到竟然真是這浮雲寺之人。


  眾人狐疑不定之際,這名為茶花的少女已經自顧自地回了後殿,似乎確實是為幾人沏茶去了。


  呂杏兒衝狄秋附耳道:“狄大哥,好生奇怪,這浮雲寺怎麽會有女子?聽她言語,仿佛不是來燒香,倒是在這長住的。”


  “我也是奇怪,這小鎮連個名字都沒有,倒是這寺廟倒是有個稱呼。要說這寺廟裏住著個大和尚,或是香火鼎盛也就罷了,可這裏破爛古舊不說,連個佛像都不合規矩。尤其,這裏頭還住了個女子,實在是說不通。”狄秋道。


  不一會兒,茶花沏了四杯茶水出來,端放在地上,口中道:“施主請慢用,了生大師尚未歸來,望諸位稍候。”


  這大殿之內明明白白地擺著桌椅,茶花卻愣是不將茶水放在桌上,而是席地而放。一旁的寧勳見了再忍不住,不禁質問道:“你為何要將茶水放在地上,難不成要我們像牲畜一樣低下脖頸去飲嗎?”


  茶花聽了這話卻不以為忤,隻是淡淡道:“施主請自便。”


  “你……”寧勳氣不打一處來,這茶她不看還好,這列在地上,反倒像侮辱他們四人一般。


  狄秋見狀滿打了個圓場:“這紅丸國如此之大,各地寺廟有不同的規矩也不稀奇,我們照例喝了便是。我們既然不是牲畜,列在地上也可端起再喝。”


  “哼!”雖然狄秋這麽說,但寧勳還是心中餘怒未消,彎**子便要去拾那茶杯。


  卻不料茶花見狀,上前了一步一腳踹翻了寧勳要去端的那杯茶。


  這一下連狄秋也呆住了,這女子的舉動可太有悖常理。這究竟是在招待他們飲茶呢,還是有意要挑釁他們?

  寧勳氣得直跳腳,口中質問道:“你究竟要做什麽!”


  茶花卻是微笑道:“天地萬物本無差別,這杯忘生茶與施主無緣,還請免飲了吧。”


  寧勳咋一聽,隻當是狗屁不通的廢話,剛想發怒間,忽然想到這話似乎隱隱藏著禪理。


  狄秋細細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茶花的意思。走到那杯所謂的忘生茶前盤腿坐下,接著伸長了脖子去飲自己麵前的那杯茶。


  茶花見狀,腳下未動半寸,由著狄秋將那茶水飲完。這才道:“天地萬物,一視同仁,皆有命,有妄,有緣。施主與佛有緣,當真可喜可賀。”


  一旁的寧俊濤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這茶並不是諷刺我們幾人是牲畜,而是告訴我們,人與那牲畜也本無區別。”


  “爹,這是什麽意思?”寧勳不解道,“這難道不是在罵我們是牲畜嗎?”說著,還朝茶花投去一個不滿的目光。


  寧俊濤搖頭道:“你細細想想她剛才說的話,既然萬物皆無區別,那站著飲茶、坐著飲茶、甚至低頭飲茶又有何異呢?隻要我們篤信自己是人,便是如何飲茶都不會改變是人的事實。”


  茶花聽了寧俊濤的這番解釋隻是微笑不語,倒是呂杏兒開口道:“寧老爺說得不全對,若是篤信自己是人,便是貪嗔癡恨中的癡根未斷。我倒是覺得,這萬物一視同仁之理,該是人為草芥,草芥也同為人。也就是說,我們便不該持著自己人的身份不放,所以這杯茶才叫忘生茶。”


  “女施主解得好,人生如夢幻泡影,癡根不斷,緣由自然難解。”茶花見狀微微點了下頭,口中道:“酒仙先生已經囑托於我,若你們四人誰能堪破三道禪機,便能見到他的麵。既然二位已經道破第一道,那便試著參悟這第二道吧。”


  四人聽茶花這麽一說,都愣住了。沒想到這茶水竟然是酒中仙設下的難關,用來考察他們的。


  這眼下隻餘半個時辰便夠數三日之約,若他們無法在這半個時辰之內解開這後麵兩道禪機,豈不是要與酒中仙擦肩而過?


  “茶花姑娘,敢問這第二道禪機為何?”狄秋問道。


  茶花道:“施主不用急,先說說這茶的滋味如何吧。”


  “茶?”狄秋有些納悶為何她又說回這茶上,但他生怕這會是第二道禪機,便皺著眉頭深思了起來,不敢胡亂回答。


  一旁的呂杏兒見狄秋陷入了沉思,急忙也學狄秋一樣盤腿坐下,深深飲了一口忘生茶。


  這茶茶湯深紅,入口初時極苦,不僅沒有茶味,反而有許多藥味在其中。順喉而下更是苦得發澀,那股苦味仿佛就淤積在了喉嚨裏頭久久散不去。


  “好苦,苦死了,我從未喝過這麽苦的茶。”呂杏兒最怕苦味,幾乎是脫口而出。


  茶花微微一笑:“苦是自然的,人生本苦,苦盡未有甘來。甘自有欲,有求,有索,有望。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皆是苦處,女施主現在你還覺得苦嗎?”


  呂杏兒剛想反問,怎麽會不苦時,咂了咂嘴巴,卻發覺一股清涼之意從腹中升騰,口中回轉,竟然漸漸回甘,喉舌之煩惡頓時煙消雲散。


  隻聽得狄秋緩緩道:“這茶如人生,生時苦,長時苦,老時亦苦,唯有臨終之際,步往極樂世界,才回了一絲甘甜。”


  呂杏兒不以為然道:“照你這麽說,那天底下的人都不該生,隻該死,就為了見你那西天如來佛嘍?”


  茶花笑著答道:“人生白色,亦有百相,色生相,相亦生色。眾生皆苦,具無分別,隻是俗人不識得罷了。苦自樂中來,樂亦往苦中去,無盡輪回,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茶花說得越發深奧,呂杏兒已經無法索解,隻得怔怔地點了點頭:“方才是我唐突了,茶花姑娘還請你莫怪。”


  茶花稽首還禮,卻不以為意。眾人見她對佛理理解如此之深,不由地深深佩服,尤其是像她這樣的年紀更是難能可貴。


  “茶花姑娘,方才這算不算是第二道禪機呢?”狄秋問。


  茶花搖了搖頭道:“我隻是好奇這茶的滋味究竟如何,今日我終於知道了。”


  “咦?”四人聽到這話都是麵麵相覷,寧俊濤忍不住問道:“你在這裏已經多久了,難道就之招待過我們嗎?”


  茶花眼睛一轉,像是在回憶著什麽,不多時才回答道:“我到此應該一十六年有餘了。這忘生茶招待過的人,沒有一千卻也有八百,隻是從來沒有一人喝到過罷了。今日,二位算是除了了生大師與酒中仙先生外,唯一喝過我這茶的人了。”


  眾人聽了茶花這解釋都是舌撟不下,心道:若是如此,那第二道與第三道禪機究竟要困難道何等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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