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牢籠
芙蓉鎮上空烏雲罩頂,風聲鶴唳,前所未有的陰霾層層密密將此處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狄秋盤腿坐在地上,氣息勻暢,精神抖擻,身上的傷勢已經痊愈。肩下的傷口已經變成一塊粉紅色的疤痕,若是不知狄秋經曆的事情,還當這是陳年舊傷。
“狄公子,你這傷複原如此之快,老奴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況。”梁老在一旁驚歎道。
狄秋淡淡地說:“就算是不老不死,這世界上無人可以依靠傾訴,又有何意義呢?”
狄秋穿好上衣,心如止水,仿佛天塌下來也能驚起一絲波瀾。身上的傷口縱使能夠愈合,那心中的傷痕可又何年何月才能恢複如初呢?
雙親離世,摯友叛離,這一切就像是做夢一般。狄秋運氣歸元,丹田處的內力與日俱增,已經到了可以運用自如的地步。但狂脈卻自他與黑白無常交戰之後,就再也不敢輕易使用。
雖身懷高深的內力,但卻無處施展。若再次遇見像黑白無常那樣的勁敵,難道還是憑借著雙手的蠻力去應對嗎?現如今學會《狂心訣》上的招式,已經成了當務之急的大事。可一轉眼,寧勳的家人被擄去快整整三天,到如今還生死未卜,已經沒有餘裕的時間讓他去慢慢練習什麽武功了。
遠處,呂杏兒迎風而立,身形孤寂憔悴,讓人瞧見難免為之動容。她一個女兒家痛失親父,成了孤家寡人一人。雖有梁老陪伴在旁,可梁老年事已高,卻也已經是半隻腳入土的人了。
最能感同身受的自然是狄秋無疑,可他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去安慰,去訴說。娘臨走之前,與他說的那番話,他至今仍是難以索解。呂杏兒確實是對自己有義,可情字卻又從何而來?狄秋已經成年,但對兒女之事卻知之甚少。更何況,現如今父母剛大行不久,卻連頭七都還沒結束,他又何來的心思去想這些呢?
“狄大哥!我……我問到了。”寧勳穿著一身布衣,從遠處一邊跑來一邊喊叫著。
狄秋站起身來,連忙迎了過去,問道:“情況如何?”
寧勳調整了一下氣息,這才說:“我爹他們沒有被關在監獄中,而是在府衙之內,若不出意外的話,裏頭應該有嚴兵看守,恐怕那個鎖男也在左近。”
狄秋點點頭,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李爵當是已經找來了不少的幫手,所以才會放著那如銅牆鐵壁的監牢不用,卻要將人關押在府衙之中。
“狄公子,你現在如何想法,說出來讓我們為你參謀參謀,這一趟我們已經沒有了援手,隻怕是隻能破釜沉舟了。”梁老道。
狄秋看了一眼梁老,知他的意思,現如今能派上用場的也隻有他與自己。以梁老的性子,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呂杏兒摻和到其中的,而寧勳除了跑腿以外也幫不上什麽實質性的忙。
現在,李爵的身邊既然已經出現了黑白無常與鎖男三人,那說明神臨教的援手已經陸陸續續來到了芙蓉鎮。雖然數量與實力如何,暫時還不得而知,但以之前黑白無常作為參照的話,多半不會是他們能對付得了的。
狄秋雖然不說,但他卻心知肚明,寧勳一去便查探到了這麽多的信息,隻有可能是對方故意放出的消息,為的就是引他們上鉤。以李爵的榆木腦袋,定是想不出這樣好的點子,怕就怕在他的背後還有一個智計出眾的狠角色。
放著監獄不用,卻以府衙為據點,明擺著是要誘他們強取,可是就憑他們這幾人,這強取卻是不切實際的做法。但要說智取,現如今一沒人手、二沒實力,也是一樣無計可施。
呂杏兒遠遠見到三人圍攏到一起卻沒有喊她,心中便知又是梁老的意思。這麽多年來,梁老就和她的家人一樣對她關懷備至,除了父親以外自己最信任的就隻有他了。但父親死在那奸人手中,做女兒的豈能忍氣吞聲,隻顧自己安危不思為父報仇呢?
“梁伯,你們三人有什麽話非得背著我來說嗎?”呂杏兒快步走來,口中嗔道。
梁老抽了抽臉頰,心想:要讓小姐不插手這件事情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但倘若她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又該如何向九泉之下的老爺交代呢?
於是,梁老解釋道:“我們三人隻是在商議一些瑣事,小姐願意聽那便一同來聽吧。”
“真是如此嗎?”呂杏兒沒有看向梁老,反而是將臉轉向了狄秋。
說實話,狄秋也不想讓呂杏兒蹚這趟渾水。一來,呂杏兒於他狄家有恩;二來,她性子天真武功又弱。雖然經曆了喪父之痛,已經讓她成長了許多,磨去了稚氣與任性,但這次營救行動卻是隨時都有性命之憂,稍有差池就會送了性命。到時候別說無法與呂城交代,這梁老恐怕都不會放過自己。
狄秋隻好謊言道:“梁老說的不錯,確實是些瑣事。”
呂杏兒明知狄秋在騙他,卻也不拆穿,癟了癟嘴道:“既然如此,那你們繼續說吧,我就在一旁聽著。我們現在必須同仇敵愾,擰成一股繩,我說的對不對?”言罷,還刻意看了梁老一眼。
寧勳不知他們心中都在想什麽,他隻想快點救出父親,讓他們少受一些苦。眼下,既然已經有了消息,還須快點行動才是,否則再拖下去,事情恐怕又生變故。
“狄大哥,不知對現如今的形勢你是如何分析的?我們究竟該怎麽做,還請你說明白些。”寧勳道。
狄秋歎道:“敵人的人數與實力都高我們許多,若要強取實是不智之舉。不過鬥勇不成,我們還能鬥智。方才呂姑娘也說了,我們需要同仇敵愾,擰成一股繩。隻有同心同力,才能有一絲希望。”
一絲希望……聽到狄秋說出這樣沒有信心的話,三人的心都涼了半截。要知道之前狄秋麵對李爵之時,身邊也沒有比現在多多少人,那是信心滿胸之態,而今卻是隻有一絲希望。
“有一句話,我還得和大家先說明。”狄秋忽然說,“此行我們隻能先救出寧老爺他們,而報仇之事隻能暫時擱置。”
這話引起了呂杏兒的不滿,她衝狄秋道:“為什麽這麽說,難道狄伯父、狄伯母的仇你不想報了?”
“不是不報,而是現在時機未成熟,我們沒有必要白送了性命,去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呸!”呂杏兒被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每個人的命都隻有一次,我寧願獻出我這條命,去為我爹報了仇。你也說了,這次行動隻有一絲希望,既然隻有一絲希望,我何必把我這條性命浪費在救別人的父親身上?”
“小姐,你這話說過了……”梁老聽著臉色一沉,不住地去偷看寧勳。隻見寧勳臉色鐵青,微微慍怒,隻是還兀自強忍著不發作。
誰知,呂杏兒壓根不管那麽多,續道:“我本來就是有什麽說什麽的性子,他寧勳的爹,本就該由他寧勳來救。我若在這次行動中丟了性命,你覺得將來他會替我報殺父之仇嗎?”
“這……”梁老一時語塞,這些天他們那麽多人朝夕相處,早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無論是誰有難,大家都會傾盡所有去幫那個人。呂家以武傳家,以忠義立家,呂杏兒是從小便是在這些思想中洗禮成長的,怎麽在寧勳這件事情上,忽然變得這麽自私起來?
梁老與狄秋正想去勸,不料寧勳忽然吼道:“夠了!”
三人都被嚇了一跳,隻見寧勳手緊緊攥著拳頭,眼中滿是屈辱,壓抑著憤怒強作鎮定地道:“我寧勳便是再無能,也用不著低三下四地去向你呂家搖尾乞憐,你說的對,我寧勳的爹自然由我寧勳來救。”說罷,便轉身要走。
狄秋心道這下可壞了,這呂杏兒一番話說得太重,恐怕誰聽了都要受不了。正要出言挽留,卻見寧勳停住了腳步,從牙縫中擠出:“你們放心,我不會出賣你們的。”幾個字眼,隨後頭也不回,決絕地跑走了。
梁老“唉”了一聲,衝呂杏兒道:“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本來這人手就已經不夠,多一人便多一分助力,這時卻偏偏又逼走了一人,接下去可要如何才能行事呢?
“呂姑娘,你明知我們現在去報仇壓根是無稽之談,你為何要逼走寧勳呢?”狄秋不解道,“如果我們能救出寧勳的父親還有裴家父子,到時候我們人手一多,便能多一分勝算,這難道你不能理解嗎?”
呂杏兒冷冷說道:“神臨教兵多將廣,我們區區幾人想要報仇,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多他們幾人,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那你想怎麽辦?以你而言,我們幾人麵對龐大的神臨教確實是蚍蜉撼大樹,但如果不試一試的話,你怎麽知道會不會不成功呢?”狄秋已經有些生氣起來。
“算了吧,連你也說這次救人行動隻有一絲希望,那我們未來還談什麽去麵對整個神臨教?”呂杏兒譏諷道。
眼見著呂杏兒逼到這個地步,狄秋咬著牙,實在不知說什麽才好。他沒有被仇恨衝得失去了理智,倒是呂杏兒先被其占據了整個內心。狄秋甚至下意識地想起張震與王洛生來,張震正是因為多年來內心受到仇恨的蠶食,最後才會變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樣。
“若我說,我有辦法能報仇,你願意相信嗎?”狄秋道。
這回輪到呂杏兒沉默了,若是真的能夠報得殺父之仇,無論做出什麽犧牲她都願意。口中道:“你先說出來,若是能說得我啞口無言,那信與不信你不就知道了?”
卻見狄秋詭秘地一笑:“報仇的前提就是救出寧勳他爹與裴家父子,你可也願意?”
梁老與呂杏兒都呆住了,他們萬沒想到,狄秋竟然又兜轉回到了這個話題上。
“混賬,方才不是說了嗎?那寧勳的父親與裴家父子壓根就不足以……”
還未能呂杏兒說完,狄秋就急忙打斷了她,說:“我現在問你,你是願意信還是不願意信?”
呂杏兒卻也不傻,口中道:“狄秋你這是在賭我一定會信你是嗎?”
“我這不是在賭,我是當真有把握。”狄秋淡淡地道,“而且我也不怕告訴你,若你想要報仇,你越是相信我,這成功的概率就會越高。”
言見著狄秋越說越離譜,呂杏兒反而打消了懷疑。他是見過狄秋智計的人,自然打心底信任於他。梁老雖然不太喜歡狄秋,但對他這些天來的謀劃與策略也是歎為觀止。隻要他的計謀不危及到小姐的安危,又可以報了呂城之仇,那自己信他又如何呢?
“我便信你能報仇,那你這計劃可否先說來聽聽?”
狄秋聽到這個答複,也算是意料之中,便道:“那須先救出寧勳的父親與裴家父子之後才行,否則這一切都隻不過是空談。而現在寧勳被你說跑了,你覺得應該如何是好呢?”
“哼。”呂杏兒不屑道,“寧勳他自己也說了,不會出賣我們,我們又何必管他。”
“可這次救人行動,卻非要寧勳幫忙不可。”
“你……你卻是偏要與我作對!”呂杏兒不滿道,“反正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是不會去勸他回來的。”
狄秋看了一眼梁老卻不說話,梁老頓時心領神會,衝呂杏兒道:“狄公子既然說了,救出寧勳的父親與裴家父子,是報仇必不可少的一事,那小姐還是屈尊去與寧公子說和吧。”
呂杏兒氣得跺了跺腳:“梁伯,連你也幫著外人說話!”
梁伯尷尬地看了看狄秋,又勸道:“老奴隻是就事論事罷了,小姐你還是……”
“夠了,夠了!我去還不行嗎?”呂杏兒嗔怪地瞪了狄秋一眼,朝著寧勳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等到呂杏兒走遠後,梁老這才問狄秋:“你剛才說的都是假的吧?”
“你是這麽覺得的嗎?”狄秋反問道。
“嗬,我猜不透你的心思,但小姐若能追回寧公子,那也不是一件壞事。有時候假作真時真亦假,我還是不求甚解的好。”梁老歎道。
狄秋斜眼看了一眼梁老,覺得他這幾日眼見著就老了下去。雖然梁老本就已經上了年紀,但這些天來,諸事繁多,操心勞累,倒是更加深了他臉上的溝壑。
“我見過仇恨會將一個人折磨成什麽樣子,如果呂姑娘因為呂伯父的死性情大變,我想這絕對不是呂伯父在天之靈願意看到的。”狄秋道,“梁老,你對呂姑娘百依百順,無法像呂伯父那樣約束她,將來她的路恐怕並不好走。”
狄秋故意避諱,按下了梁老的年紀不表,梁老又何嚐不知道呢?自己不僅無法約束呂杏兒,就憑他現在的年紀,今後又能再陪她幾年呢?等他百年歸土,未來便隻有小姐一人活在人世上。到時候,這江湖上的人與事都要隻有她一個人去經曆。至於會變成什麽樣子,恐怕也隻有老天爺知曉了。
說著說著,梁老忽然想起了什麽,道:“狄公子,你可少說了一樣事情。”
狄秋不解地問:“少說了一件事?你是說的是什麽?”
梁老抬了抬下巴道:“你與我家小姐的親事何時才能提上日程?”
“這……”狄秋頓時傻了,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梁老。
梁老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知道你有孝心,你父母才剛去世不久,這頭七都還沒過。更何況這殺父殺母之仇還未得報,又如何談這兒女情長呢?但既然我家老爺,願意將小姐托付於你,那這責任你遲早還是要背起來的。小姐現在這個樣子,說實話我也十分擔憂,如果有你在她的身邊加以引導,那我也能輕鬆一些。”
“不不不……”狄秋連說了好幾個不字,“梁老你誤會了吧,呂伯父何時將呂姑娘托付於我了?”
“你……你莫不是看不上我家小姐?”梁老哪裏容得任何人欺辱呂杏兒,頓時語氣開始變得言厲起來,“當時我可聽得清清楚楚,你娘說我家小姐對你有情有義,叫你絕不能負她!還說,隻可惜看不到你成親的樣子。難道我聽到的這些話,可有一個字有錯?”
狄秋急得滿頭大汗,雖然他將母親的遺言聽得清清楚楚,但卻是始終參不透這其中的意思。直到梁老把呂城的遺言說了出來,他才知道原來他母親已經與呂城達成了一致,對他和呂杏兒的婚事拍板定下了!
“呂姑娘是對我狄家有義,但我與呂姑娘隻是萍水相逢,並未生有情愫,我想是呂伯父與我娘錯當了才是。”狄秋道。
可梁老卻管不了這麽多,既然是呂城留下的遺言,那自己非得貫徹到底不可。更何況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日,未來呂杏兒的歸宿自己多半是看不到了。與其將小姐交給一些不入流的貨色,倒不如認死了眼前這個“好姑爺”!
隻見梁老一把抓住狄秋的下巴,一手戳中了他的喉結。狄秋一陣惡心,嘴巴猛地張了開來。梁老急忙將一顆藥丸擲了進去,還未等狄秋反應,又是將狄秋的下巴往上抬去,另一隻手捏著狄秋的喉結上端。頓時,那顆藥丸便順著狄秋的喉管,滑入了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