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碎喉案(八)
第548章 碎喉案(八)
元郡王緘默了片刻,低垂的眸子似乎在思忖著什麼,忽然開口道:「那些被殺的郎君都是好熱鬧的人,是在乘夜回府時被殺,而鄭家郎君卻是循規蹈矩之人,與你們從前所殺之人並無想通之處!你從實招來,你們究竟為何殺這些人!」
齊三面上的驚恐之色在痛苦猙獰之中,慢慢自眼角眉梢慢慢的、慢慢的滲出,彷彿是被驚雷辟中的冰山上肆意瀰漫的裂痕,開裂的逃過明顯,叫人無法忽視最深處的那抹心虛:「我……我……」
鄭清巍眉心久久不散的陰翳,在極力壓抑的怒意里,越積越濃:「還敢有所隱瞞!看來一頓板子還是便宜你了!打!給我狠狠打這個殺人兇手!」
衙役們看了眼楚涵,又看了眼雲海,一動不動。
琰華低嘆了一聲,如煙霞彌散里似乎還帶著幾分憐憫:「你想證明你的忠心,我知道了。知道什麼一氣說盡就是了,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看戲的齊齊一歪腦袋,皆是滿面疑惑又覺得神奇:「……」有點看不懂了,人家在指認你耶!
齊三被痛拉扯的神經漸漸冷靜下來,看著琰華不怒不驚的樣子,心底開始沒由來的害怕,是被冰冷海水兜頭澆下的徹骨寒意。
可他感覺得另一道目光如箭射來,只能咬著牙說下去:「殺那些人、那些人,並不是因為他們是執絝子弟,而是因為、因為他們命格屬性。金木水火土!會先選上他們,是為了讓我殺人後趁夜更容易逃走而已!」
幾位苦主將自家子女的生辰八字一說,果不然,至今為止死去了十個人,兩金兩木兩水兩火兩土,正好!
閔寬的面色由蒼白漸漸發青,沉怒地盯著琰華,胸口起伏如潮汐一般,猛然上前拽起齊三的衣襟,厲聲質問之時有淚水從眼角流下:「三月初十那天晚上,就是你殺了我兒!就是你殺的我兒!」
齊三顫顫如浪的語調里吐出的話語,卻是字字雪亮:「沒錯!是我殺的!」
琰華望了人群一眼,在裡面看到了一張笑色陰翳而得意的面孔,微微垂了眸子,睇著齊三道:「回答的倒是乾淨利落。那麼,把你殺人的時間地點再說一遍。」
元郡王冷笑道:「姜世子是要在眾位大人的心口上再撒一把鹽么!」
苦主們面孔彷彿夏日雷暴來臨時的天空,濃翳至極。
雲霧錦緞原是極輕薄的,緋紅的衣衫在薄薄的風裡輕輕晃動,如血海卷浪,將琰華清冷的五官襯得無比明耀:「他不說說清楚,元郡王又怎知他只是一味在攀咬呢?」
「你們想要把罪責扣在我夫婦頭上,也得我本人也無話可說才是。還是郡王自己都覺得這個人的話信不得,此刻的積極與阻攔,只是想找出個人來給你元郡王府頂罪呢?」
元郡王手握成拳,一雙本就微微凸起的眸子瞪地幾乎脫框而出:「血口噴人!我看你能猖狂到幾時!」
換做從前,琰華一定是不屑與他做口舌之辨的,可今日就是不想白白放過送上門的機會。
大約是跟雲海那傢伙待久了?
遇上這種欠教訓的人嘴皮子就會癢呢!
琰華微微一笑,清風流長:「比起猖狂,下官自比不過元郡王在京中盛名。」
公堂內外寂寂了須臾,想必是沒想到這位清冷世子爺會這樣不客氣,旋即便是一陣毫不遮掩的哈哈大笑。
元郡王的表情有些失控,怒不可竭全數斂在抽搐的嘴角,顯得格外的古怪而可怖。
琰華如無風時的青松,蕭蕭挺立,淡淡無波:「元郡王可想清楚了,這裡是公堂,不是你泄私憤的地方。」
雲海弔兒郎當甩了甩手中的玉牌,那雙水靈靈的瑞鳳眼裡陡然生出一股戾氣:「我一點都不介意看著你被亂棍打出去,想必百姓們也很想看看。」也不搭理他如何怒意如夏日漆黑雲層里的雷暴,轉首指了齊三道:「把話說盡了。」
齊三痛到呼吸顫抖,也沒有組織了他順暢至極的回答,何時、何地、是否掙扎,說的一清二楚。
雲海眉梢輕挑:「殺了人之後,是如何把屍體弄出城的!」
齊三立馬道:「無聲無息把人弄出城,我沒那個本事,是郡君身邊的無音接手做的。」鹽巴在血水裡全數融化,面部也跟著越發扭曲:「她的右耳上有一顆紅痣,總是穿著一件蔚藍色的袍子,髮髻上綁著纏銀絲的髮帶,那銀絲我認得,是雪國特產的雪絲!」
這時候特特把無音的特徵說出來,自有他的用意。
而這樣的用意讓元郡王感到非常的滿意。
甚至鄭清巍的眸子也在一瞬間的擰眉后,迸發出幽藍星火!
那個意圖擄劫楚家表妹的孫郎君之父,眸色一沉,彷彿明白了些什麼。
瀝瀝而出的聲音太過倉促而破碎,由著玉石碎裂時濺起的尖銳破音:「為何把那些屍體掛在那些不同的方位?」
齊三似乎是痛極了,又似乎是不想再說,伏在地上拚命喘息,半晌不發出一點動靜。
琰華摸了摸衣袖,竟從袖袋裡摸出了兩顆酸梅子。
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自己無意間裝進去的,還是妻子鼴鼠似的哪裡都要裝兩顆。
指尖翻轉,輕輕一彈,梅子不偏不倚打在血肉模糊之處:「不要裝死浪費大家的時間。」
看戲的眾人表情更疑惑了:「……」我們一致懷疑你抓住了什麼證據可以立馬翻身,但我們沒有證據證明你有證據。
覺得看不懂的又何止是堂外的,就連堂上審問的、憤怒的也都齊齊一愣。
一時間都弄不太明白琰華這是要做什麼!
可他篤定淡漠的姿態又彷彿是在告訴他們,齊三說什麼他都不在意。
這樣的不在意背後,竟是因為有人庇護?
還是因為他早已經看破了一切,有把握揭破陰謀算計?
誰也無法看破。
而這樣的看不破又叫苦主們心中更是分惱怒不已,心思便都往著「包庇」之上想去。
齊三頓時一陣頭皮發麻的痛,想蜷縮又蜷縮不得,想打滾亦是不能,只能拿額頭去撞地面上的磚石,手指幾乎要在縫隙里口出細碎的血肉來。
眼見又有人把腳踹過來,連連抱頭討饒:「我說!我說……那個叫做五鬼奪運術!」
「就是一定要選官宦之家的郎君,帶有運氣福澤的才行。金木水火土之命格,每種命格各二人,掛屍五個特定方位,五鬼得到供奉,便能給施術之人帶來財運、福運、官運!」
二道門外的春風樓小夥計歪著頭想了想,雙目一亮道:「這個陣法我聽鐵匠鋪里的找老頭說過!那一定還有一個地方是埋施術之人的生辰八字的!那麼一定還有所謂的一個陣眼!既然是為了斂聚他人財運、福運和官運給自己享用,那陣眼裡的名字一定就是兇手了呀!」
白須的老大夫很是清醒,搖了搖頭道:「倒也未必,若是有人故意算計栽贓,陣眼裡埋著的必然是被算計之人的生辰八字了!」
胭脂鋪老闆娘風流的眼波輕輕往小夥計面上一斜:「這樣的陣法若是有用,這世上豈不全是官宦權臣了?咱們還用被人稱之為賤民么?那些個所謂的高官還不自己悄么聲兒用了,殺幾個賤民對那種人而言有什麼下不了手的!」
小夥計被她那麼一瞧,面上一紅,摸摸後腦勺悄悄瞄了元郡王一眼,贊同的神色里有幾分不忿:「你說的對,真有用的話,還能寫上別人的名字,看著別人比自己得意么?也便不是拿來做做算計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