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姜沁昀的婚事(三)
第513章 姜沁昀的婚事(三)
太夫人的神色十分溫和,抬手打斷了她的話:「王家郎君雖不是高門出身,但是知書識禮,性子溫和,生的也俊俏,與你倒也般配。日子好過才是正經。」
侯爺的神色似透過厚厚雲層的月光,落下迷濛的警告:「王之騫如今便已經是貢生了,若是發揮正常必能順利中第,也不算委屈了你。」
太夫人微微斜過身子挨著交椅的扶手,眼底掠過一抹無可迴旋的沉然,默了須臾方緩緩道:「你雖只是庶女,到底也是侯爺最後一個待嫁的女兒,來日出嫁,嫁妝上你的父兄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你。只要你能相夫教子,安分度日,日子也是好過的。」
一詞庶女,一詞安分度日,似鋒利的刀刃貼膚而過,皮肉下滲出絲絲血跡,冰冷的沁入骨縫。
姜沁昀嘴角勉強揚起的笑弧度,帶著迷霧深處的寒潮:「孫女還在孝中,如此便議親,怕是要叫人恥笑的。」
二夫人撫了撫手腕上古雲紋鉗三色寶石的鐲子,神色親近道:「你啊,想多了,這樣做的人家京中便不在少數。便說傅老將軍家的二房嫡次女吧,也是這般先說好,出了孝便下定的。你瞧著誰去笑話傅家了?做長輩的都是一心為了家中兒女前程考慮,大家都懂。」
閔氏慢慢撫了撫微微攏起的小腹,同繁漪道:「王家公子那樣好讀書又上進的郎君,來日中了第,那些個高門大戶都要去幫下捉婿呢!我記得楚大人也是被白家捉了擋女婿的是不是?」
繁漪不願意多說什麼,她姜沁昀的婚事,她一點都不想沾上干係,沒得來日倒打一耙把責任推到她的身上。
便只淺笑應道:「正是呢!」
窗前的鎏金鏤雕博山爐里的香料幾乎燃盡了,輕煙斷斷續續的。
沁微起身來到窗前,從屜子里取了一隻琺琅纏枝蓮紋圓盒出來打開,拿細長金簪往香爐里撥進了些香料,金簪在香爐上敲了敲,驚起餘音陣陣。
「如今楚大人可是正三品的大員,這便是楚大夫人的福氣。那些個高門的公子,出身是好,可佼佼者終究是少數,大多也不過是靠著家裡過日子罷了。」
一閃一閃即將熄滅的星子立時將香料點燃,接連發出幾聲嗶叭,聲音雖不大,卻足以驚得心思沉沉的人眉心一跳。
沁微轉過身來,直直看著姜沁昀,揚唇一笑,似炎炎夏日裡的太陽,有刺目的光:「不過,若是姐姐瞧不上人家門戶低,倒也可以直接與侯爺說的。想來侯爺也是能理解的。」
姜沁昀僵硬的轉著頭看著她將蓋上蓋子,不過須臾便有乳白輕煙自空隙間裊娜而出,一縷一縷,如同一條條被泉水浸泡久了的雪白蠶絲,七纏八繞的凌亂在心頭,煩亂不堪。
忙撩起裙擺便跪下了,朝著侯爺和太夫人盈盈叩拜了道:「父親容稟。女兒在院中靜思,曾在佛前發願,要在除服禮前手抄經書千卷,來日於母親靈前焚燒,以盡孝道,不敢有凡俗之念,以免玷污了佛經聖潔。」
沁微神色舒展道:「為了嫡母守孝自然是孝,卻也而不能忤逆了坐在你眼前的親長。如此本末倒置,一再推脫……」
微微一頓,手中慢條斯理的收拾起了香料盒子,半晌才將話鋒一轉,眼眸若烏雲席捲而過,忽起電閃雷鳴,「姐姐是覺得王公子配不上你呢?還是覺得拖過了這段時候,便有什麼契機讓你的婚事有所改變了?」
繁漪抬頭看了眼頭的雕樑畫棟。
水彩鮮明,金粉燦燦,是過年前重新粉刷過的,描摹著遠古時期無法觸摸的故事,猙獰的面孔,鮮活的形態,明艷的衣著,分明是一台精彩至極的戲呢!
姜沁昀自然是不肯嫁給那樣的寒門子弟的。
她扮著一副溫順笑面孔這些年在各院之間遊走探聽,算計利用,竭盡全力替姜元靖爭一個高高在上的身份,難不成只是因為她喜歡無私奉獻么?
今日她再三推脫,想辦法躲過這門親事,便是她清楚的曉得姜元靖忽然中毒的背後一定還有什麼計劃!
她在等,等著計劃開始,等著姜元靖的計劃把她們夫婦逼如絕境,反敗為勝,待到她和琰華成了罪人,牆倒眾人推,即便二房和三房一如當初,到時候也還是會有人會願意配合著他們兄妹來坐實是行雲館在害她姜沁昀了!
比如五房的那個沒腦子的姜元磊!
那麼一個乾淨且無辜的侯府姑娘,還有個來日便能做上世子的嫡親兄長,她的婚事又如何能只是配一個寂寂無名的窮學生!
可一旦今日侯爺將婚事做定,來日即便姜元靖贏了,成了世子,婚事又豈是說作罷就能作罷的?
要算計婚事不成是不難,可定過了親的女子在豪門宗婦的眼裡便低了一等了。
尤其,她是從妾室的肚子里出來的!
更比不得那些正經嫡出的姑娘了。
繁漪側著身,眉目慵懶肆意,纖細白嫩的手把玩著手邊的瑰色花朵,各色生艷。
即便上位開試,可放榜的時間卻也能推算得出來,不過就是三月十八左右。
可偏偏此時計劃還沒有開試的動靜。
姜沁昀急啊!
怎麼能不急呢?
姜沁昀的心肺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捏了一把,驟然一緊,沁出了一身的冷汗,立刻揚起的身子道:「不是的!女兒自然知道父親心疼女兒,兄長們也認可的學識人品,又怎麼會差。只是……」
沁雪睇了她一眼,笑的親近又溫和,不著痕迹便打斷了她的話:「不過是交換庚帖罷了,又不是叫姐姐孝期里便成婚。究竟好不好,還有數月可慢慢觀察。」眸光輕輕流轉,看向了藍氏,「何況五哥還是趁著熱孝成婚的,你瞧著誰去嘲笑了呢?是不是五嫂?」
藍氏的指繞著腰間的宮絛,唇線揚起的弧度溫婉而得體,輕聲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女子的哪有自己去過問什麼的道理。」
太夫人矍鑠的眸子微微一眯,只淡淡笑道:「時瑩說的,便是這個理兒了。」
梁下被銀勾掛起的暗紅色流蘇紗幔在投進來的晴朗光線里搖搖曳曳,穿透出的一股絳紫色光暈定定的落在了眼底,彷彿人也成了其中一縷沉沉,暗淡而無聲。
姜沁昀纖細的頸項,彷彿被風雨拍打的花朵,垂下了細弱的莖,無助而可憐的望著侯爺:「父親……」
太夫人看了侯爺一眼,手中的碧璽手串迅速地撥了一圈,神色漸漸沉了下來,不容置疑地抬手打斷了她的張口欲言:「待放榜之後王家便會來提親,今日叫你來,是通知你好好準備著。回去吧!」
姜沁昀心頭一沉,纖瘦如柳的身子搖晃了一下。
外面明明是暖陽溫熱,她卻只覺得齒冷,眼看著滿屋子所謂的至親,眼瞧著姜琰華和慕繁漪攀上了皇家,得意了,竟一個個全都做起了拜高踩低的勢利眼嘴臉來,冷嘲熱諷,步步緊逼,巴不得她嫁的更差一點,過不得好日子!
那種被排擠疏離的涼薄心境如山巔經年不散的雲,彌天蓋地的覆在心頭,陰翳成無法穿破的困境,將她死死纏繞,忍不住瀝瀝發抖。
她的眼神落在了繁漪手邊的那盆開的如火如荼的鮮花上,那樣灼烈的紅色,倒映著空氣里薄薄的乳白色輕煙,落在姜沁昀的眼底,便如一團被催的飽滿的野火被壓抑在一片濃墨般的陰雲之下。
而繁漪嘴角緩緩勾起的那抹澹澹譏諷與不屑,便如獵獵西風卷過,野火瞬間迅速而猛烈地燃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