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姚意濃的去路(六)
第461章 姚意濃的去路(六)
雲氏看了丈夫一眼,便出了堂屋,步子格外輕快,揚著帕子就到了姚聞氏的身側:「走了又怎麼樣,以為下賤兩個字就與你無關了么?你猜猜,鴻雁樓、茶水鋪子,那些個說書的會把你被擄走的那段時間裡填補上什麼樣精彩的戲碼,啊?」
她輕快的笑聲隨風揚起,驚破了湖面的平靜,震起漣漪破碎。
明明二月初晴好的夜,月朗星稀,月華清泠而澄澈,照在一叢叢豐茂的花枝上,流光飛轉成淺銀色的華彩,流淌在青灰色的石子路上卻成了一片深沉的死寂。
庭院一角的玉蝶梅枝條修剪精細,簇簇緋紅花朵在高牆投下的陰影里暗沉的如同燒透了的火焰一般,迎著夜風肆意地怒放,一晃一驚,彷彿受驚的夜貓亮起的利爪撓在了心頭。
姚意濃也沒了往日的溫和姿態,冷著面孔道:「與你何干!」
雲氏的語調有稜角分明的弧度,暗藏鋒利:「喲,果然是嫡房的嫡女啊,就是高貴傲氣,旁人的清白名聲哪裡需要放在眼裡啊。不過你放心,不論你去到哪裡,京里的嘴如何評價你這小賤人的,我會讓人一字不差的給你送過去,姚家尊貴的嫡女日後也要如此驕傲才行啊!」
徐娘腰肢兒一扭,朝著自己的院落去了,只那快意笑聲的餘音卻遲遲不肯自耳際散去。
姚意濃只覺面孔痛的鑽心,眼底有淚泫然欲落,見得姚劉氏的身影在扭曲的目光里慢慢走近,咬了咬唇,冷冷一揚下顎道:「大嫂還有什麼指教?」
姚聞氏用力攥住她的手腕,不著痕迹的拉到了身後。
面對長子夫婦,她終究是存了對不住的,便只能好聲好氣道:「予哥兒媳婦,我知道母親對不住你,可這件事……」
姚劉氏眼底卻含著無比的憎惡,口氣卻是關懷而憐惜的,慢慢捋了捋手中的帕子:「母親以為我要做什麼?在您心裡兒子、孫子都沒她重要,我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來指教您的掌上明珠。不過您還是好好勸勸她,別半路又逃回來,恬不知恥的又倒貼過去。」
微微一笑,冷的刺骨:「到時候、別說兒子,您的孫子也要死絕了。」
姚勤予沒有看母親一眼,更沒有看姚意濃一眼,拉了妻子就走了。
十多年的寒窗苦讀,眼看著就要殿試卻被自己最疼愛的妹妹一朝被毀,而她半點沒有悔改之意,只顧自己的感受,去追求那樁明明已經不可能的婚事。
他該恨慕繁漪的反擊么?
是恨的。
可他知道,她曾為妹妹和姜琰華做好了安排,是祖母毀了這一切,那一次勤雲陪進了一隻左手。
她明知慕繁漪是瘋子,得罪她不會有好下場,卻還去搶、去爭、去算計,何曾將家人的名聲和性命放在眼裡?
大抵開始的時候他只是急怒與失望,對於自己打她的那一耳光也後悔過,可如今瞧她還是死不悔改,甚至意圖去陷害慕繁漪,便也只剩了默然與鄙夷了。
姚意濃的父親在叔伯那一輩里是官職最高的,又是嫡房嫡出,一向得寵,多年的詩書浸淫,又讓她的骨子裡多了清傲。
她向來自持身份,將驕傲與臉面看的極重,不肯輕易與人說笑親近,便是當初傾心於琰華也不曾主動半分,因為她篤定自己的出身、美貌和才華足以讓他、讓大多數的郎君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如今,所有人的態度都冷漠到了冰點,無視她、鄙夷她、責怪她!
她痛苦傷心到了極處,用力擦去決堤的委屈,卻是越擦越多,將她袖口小朵小朵的水仙點染開一點一滴的深色,在清淡的月色里彷彿灰敗到即將凋落的花。
她極了遏制喉間溢出的哭泣,凝成了悲戚的凝噎,沖著姚勤予的背影喊道:「我做錯了什麼,你們都這樣對我!」
任何神色都不足以姚柳氏表達她的鄙夷與憤怒,可她甚至不屑於去打姚意濃。
她猛然回身,隔著兩根抱柱的距離,幔帳面孔落在月華投落的陰影里,隻眼神冷漠如深冬霜雪般傾覆在姚意濃的身上:「你哥哥做錯了什麼要承受你得罪慕繁漪的後果!你明知道連公爹、祖父母、姑母都算計不過她,你還去招惹她!你又何曾把這個家裡的人放在心上半分!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喊委屈!」
「哪怕你們真的曾經感情深厚,可他成親了!娶了別人就要為別人的一生負責,這是他作為一個男人應該負起的責任!而不是自私的只管自己的感受!你有權利愛一個人,可你沒有權利讓別人去承擔你任性的結果!你以為是慕繁漪搶了你的,可她卻救過你和他的命!」
姚意濃狠狠一震,無法容忍別人去批判她的感情,更容不得家裡人竟然為了慕繁漪說話,明明受傷害的人是她啊!
可她沒有發現,在愛而不得里,在驕傲的一日復一日的對「李蔚翎配不上她」的否定里,她已經走火入魔,她想得到的不是已經姜琰華的愛,只是因為不甘心嫁給一個平庸之人、不甘心輸給才華美貌樣樣不如自己的繁漪、而已。
那雙一慣清傲的雙眸里閃爍著尖銳的針芒,揚起驕傲的下顎,厲聲道:「是姑母和祖母先得罪了她,害了哥哥的人也是她!是她搶走了我的一切,害我走到今日地步!你們不去找她,為什麼一個個非要來盯著我,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姚聞氏心力交瘁的心頭一驚,狠狠垂在姚意濃肩頭的拳終是含了太多的恨鐵不成鋼:「你給我閉嘴!誰讓你這樣和嫂嫂說話的!」
「母親抬舉了,我可當不起她一聲嫂子。」姚劉氏激動的情緒一下子冷卻下來,不屑再跟她爭辯:「我曾經以為你只是不諳世事的天真,可現在才發現,你不僅自私,還無比惡毒!你沒錯,錯的是我們,就不該把你當人!白寵著你那麼多年,竟寵出了個白眼狼來!姜琰華不娶你才是正確的選擇,你不配!」
最後兩個字仿若被嫌棄的瓜子皮,輕巧而譏諷的自她唇間吐出:「下賤!」
姚意濃被這兩個字擊潰,一下下劃在她的眼底,激動地甩動雙臂:「你閉嘴!我叫你閉嘴!我沒錯!我沒錯!錯的人是她、是她!」
游廊外的一湖閃著銀色波光的湖泊,反射出一波又一波如刀尖銳的光芒割在眼底,姚劉氏冷笑著看著姚意濃,心底無比的暢快,會崩潰就對了!
而她篤定,姚意濃不會自盡,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她還在不甘心,還在執念。
這樣很好!
憑什麼被她拖累的人要在未來的人生里不斷的痛苦,而她卻可以遠離這裡過清靜日子!
姚勤予徹底失望,閉了閉眼,只覺多和她說一個字都覺得臟,攬過妻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姚聞氏站在原地看著姚意濃失控尖叫的樣子,怎麼也無法將她和從前乖巧驕傲的女兒聯繫起來。
庭院里的花映著冬末的冷白晴光開的正盛。
一對野鴛鴦悠然自得的悠遊在院子里的小橋流水之上,時不時的交頸相互疏離著瑩亮豐滿的羽,十分恩愛的樣子。岸邊柳芽新新,嬌怯怯的躲在枝頭,只待一陣暖融的風吹來便要綻開纖柔的身姿。
就在這樣明媚的好日子裡,姚家的大門前毫無徵兆卻又在意料之中的掛起了白燈籠。
早起上衙的同僚行過門口,驚訝卻又不怎麼驚訝的問了一句:「何人不幸?」
門口的管家便惋惜道:「三房的濃姑娘青春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