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太夫人之病(一)
第385章 太夫人之病(一)
不知是不是冬日入夜的風吹得,垂在足邊的裙擺微微顫動了幾下,盛煙微微弓著身,粉面低垂,恭敬道:「院子里的姐妹多,很熱鬧。」
繁漪輕輕側首,看了她一眼。
粉白的珍珠在鬢邊輕輕晃動,耀起一束瑩瑩的光輝,似一束強光,直直照進盛煙微微抬起的眸底:「離了家裡人,哪裡能踏實呢!今兒下午我讓人去老夫人那裡把你侄兒侄女接了來。你覺得他們適合去哪裡當差?」
似被不曾察覺的巨浪湃在了後腦勺,在這樣的深冬里將盛煙凍得瞳孔緊鎖,旋即用力閉目,彷彿是對自己坐下的正確決定而慶幸,無聲的吁出積鬱在胸腔里的一股氣。
壓住了打顫的貝齒道:「主子叫在哪兒都是恩典。奴婢先替兩個侄兒謝過主子了。」
繁漪抬了抬雙臂,迎著輕風理了理寬袍大袖,慢慢下了台階:「今日怕是不能清靜了,都歇了吧,不必值夜了。」
晴冬的夜總要比深秋時來的陰冷濕寒,連時光都被濕冷的空氣凝結住了一般。
隱約里聽到遠處有風吹動飛翹屋脊上掛著的風鈴鐵馬「玲玲」作響,深一聲淺一聲、忽急忽緩地交錯著漫漫彌散在空氣里,不輕不重,伴著花影沉浮,彷彿催魂一般,驚的腦仁兒要炸開。
在這樣清寒而充斥這算計的夜裡,對著清月冷風,若非有一雙溫暖的手輕輕將她牽住,心底的那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孤寂感就要將要將她吞噬,只覺這一段路遙遠的好似永遠也走不盡。
他的掌紋生出漫漫根系,將她掌心的疤痕罩住,溫度自那一痕知覺緩慢的皮膚間緩緩鑽進,在細小的筋脈間遊走,驅散了所有的寒意。
晴雲識趣的退後了兩步,與春苗慢慢跟著。
春苗年紀小,卻也輾轉在幾戶大戶人家當過差,就沒見過這麼要好的。
她年紀又小,豆蔻少女心思含春色,不住拿胳膊肘懟晴雲,擠眉弄眼的好興奮。
晴雲側了她一眼,失笑,小聲道:「習慣了就好。」
春苗:「……」
繁漪抽了抽手:「幹什麼呢,鬆手。」
寬大的衣袖層層交疊,月色也照不進,琰華捏了捏她的指,嗓音如月下溪水般清澈:「瞧了,沒人。」
繁漪乜了他一眼,澹道:「沒人,有鬼。」
誰知道哪個角落裡藏著鬼眼在窺探!
遠遠有腳步聲在寂寂的夜色里響起,琰華只得鬆手了。
姜元靖快步過來,拱手一禮,微垂的眸子不著痕迹掃過二人各自袖手在袖中的姿態,急切而不是親和的問安:「大哥、大嫂。」
藍氏捧著手爐微微屈膝,目光打量著繁漪的眼,似乎想從其中尋出幾分失落與痛苦來,一壁卻擰眉憂心道:「聽了動靜忙趕過來,倒是和大哥大嫂趕到一處了,也不知太夫人如何了。」
繁漪沉幽的眸被月色一攏,有幾分寡淡,瞧了眼夫妻二人,澹聲微嘆。
姜元靖只穿了一件暗紫色的直裰,定是方沐了浴,急沖沖趕來的,發梢還濕著,只拿了只青玉簪子固定著,面上難掩憔悴,想是最近為了找孟家老太太頗廢了心力。
而藍氏憂心忡忡之下卻是精神飽滿,那雙如郊下淺淺的河水般一眼忘得見底的眼睛里,有顯而易見的興奮,正對自己閃爍這惡意的光芒。
繁漪似無所覺,只抿了抹得體的擔憂輕輕搖了搖頭:「我正要歇下,乍一聽夫人不大好也是嚇了一跳,也沒顧得上著人來問一句,便趕過來了。」
姜元靖懂得的道:「這會子長明鏡怕是亂著,遣人來問倒要添亂。祖母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的。」
琰華的腳步率先邁開,微微側首看了他一眼,有清淺而沉穩的關懷之意:「怎麼臉色不大好?孟家老太太還沒有找到么?」
姜元靖用力抿了抿唇,微垂的眼底有疑雲掠過,搖頭道:「還沒。都找遍了,只知上個月到了郊下,之後便一點蹤跡都沒有了。」
琰華安慰道:「不必太多擔憂,沒找到也並不是什麼壞事。」
繁漪落了一步在琰華身後,低眉著水藍色衣衫袖口上的柳葉紋。
柳葉合心是為兩情相悅。
婦人春日折柳插瓶,便有久留丈夫的意思。
秋日百花零落,綉在衣裳上,圖個好意頭,長青長在。
微微一笑,溫和而客氣道:「你若有什麼需要,便去楚家商號,他們平日在街市上眼睛多,或許能有線索。」
姜元靖面露喜色,十分感激的拱手道:「那先謝過大哥大嫂了!」
四人各懷心思卻又彷彿相互不知、亦或者只當互不相知的維持著和氣到了長明鏡。
因為診斷需要清靜,大家都烏泱泱的扎在暖閣里。
繁漪隔著厚厚的紗幔朝裡頭望了一眼,除了隱約看到侯爺和二爺、五爺的身影,旁的什麼也瞧不見。
可即便站在次間兒,也擋不住稍間里充斥著濃重的草藥味,混著一股人行將就木時特殊的厚重氣味慢慢游曳出來。
就好像一朵雪山上新採摘的雪蓮,每一片花瓣都帶著清孤與聖潔,卻因為儲存不當,在花瓣上擦破了一隙,須臾里,豐靡的汁液被空氣里的晦暗催動著,有了灰棕萎靡的跡象,滯悶裡帶著隱隱的腐爛之氣,又被炭盆的熱氣一烘,直衝心口,叫人有一瞬的喘不過氣。
剛進來的奶奶們解釋一副直欲作嘔的神色。
閔氏與繁漪的目光不住痕迹的擦過,映著燭火在眼底,燃起燎原大火,轉瞬即逝。
晴雲瞧她撫了撫心口,伸手扶住她,小聲詢問道:「大奶奶,不適意了?」
在外頭不比在行雲館,還得應著府里的輩分來稱呼主子。
琰華擰眉看過來,神色似乎關心的,出口的語調里卻有著不著痕迹的生硬,非常符合一個被妻子誤解而心下不快的丈夫該有的彆扭神色:「不舒服就去堂屋裡坐著。」
二夫人倒了杯水給她吃了,便挽了她去堂屋裡坐下:「太夫人病著就格外怕冷些,又是一屋子的湯藥味兒,我們在屋子裡待久了也覺得滯悶,你們剛一進來定是藥味兒沖著了。」指了指一旁候著女使,「你們兩個,去裡頭熄掉兩個火盆兒,換上翠雲梅蜜香。」
瞧著近前沒了人,繁漪悄悄問道:「太夫人怎麼樣了?」
二夫人捻著帕子按了按額角。
這個動作大抵是最近常做的,額角的紅印子十分明顯。
堂屋的門口掛在皮帘子,夜風撞破交疊之處撲進來,帶著幾分潮濕的清醒撲在面上,吸進肺里,倒叫人心口舒服了好些。
二夫人緩了口氣才小聲道:「說是方才一口氣沒喘上來。我和你們五嬸兒剛回屋去做個洗漱,就你們三嬸兒在,可把她嚇的不輕。還好剛入夜未宵禁,侯爺親自去了請了太醫來,這會兒正在診脈呢!」
側首又瞧了眼周遭,見無人瞧過來,又在繁漪耳邊以不傳六耳的聲音說了兩句話。
繁漪眉心微微一動,口中只擔憂道:「這兩日不是瞧著好些了么?怎麼忽然又重起來了。」
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嘆息也不敢從唇齒間漏出來,生怕叫人聽著晦氣:「老人家年歲大了,哪裡經得起一點兒風吹草動的。老輩里常說了,病著的人最怕熬節氣,今兒偏偏又是小寒。」
繁漪倒也聽人這樣說過,偏冬日的節氣都帶著入骨的寒意,再過半個月又是大寒,對病人來說可不就是一個關卡么!
「飲食上沒有問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