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傻子和傻子的丈夫
第376章 傻子和傻子的丈夫
葉媽媽揮了揮手裡的帕子,眉目里的笑色似舒展的翅,幾乎要扇到人的心眼兒去,玩笑道:「哪能啊!咱們大公子可是太子爺看中的人,將來必然是要做大員的!你是大奶奶的陪嫁大丫鬟,生的美貌,少不得將來也做個金貴人兒的。」
盛煙嘴角微微一僵,垂眸掩去眼底一閃而逝的情緒:「媽媽說笑了。媽媽尋我有事兒么?」
葉媽媽彷彿沒看出來她的難堪,轉了話題笑道:「就上回你送我的胡粉,給我二女兒用的極好,正要問你哪裡買來的。」
「甄寶齋的。」盛煙道:「我那倒還有些,媽媽稍等我一下,我去給您拿來。」
「不用不用。」葉媽媽忙拉住了她,擺了擺手笑道:「哪好意思總要你送這送那的,那胡粉塗在我女兒臉上一眼瞧著就十分細膩,我曉得的,定是不便宜的!甄寶齋的,我知道了,回頭出去採買的時候順手給她買了就是了。」
盛煙想起來,葉媽媽的大女兒是給五房的庶出公子做了姨娘的,因為葉媽媽管著回事處得力,不過奴婢出身的庶房姨娘卻是在後院里過的順風順水,年初的時候還給五房添了個女兒。
雖說生出來也只是個庶出的,但侯府里的孩子少,若是男孩兒,到底還是得重視的。
葉媽媽這個姨娘的生母在家下堆里的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了。
咬了咬牙,抿出了抹笑色來:「媽媽客氣了,也不過些小東西罷了。」
葉媽媽的目光在她眉目間停了停,親熱地挽了她的手臂往外走:「我那裡有兩瓶玫瑰頭油,下頭採買的時候忘了不必再備雯姑娘的份例,買的多了,方才叫你們院子里的小丫頭給你送到屋子裡去了。」
盛煙抬手捋了捋垂在胸前的一縷青絲,哪怕靜心養著,在眼光下暈起的光暈不是鴉青的,而是帶著一點點的黃。
若是……
若是她也能有侯府的份例,她的容貌,她的青絲,她的一切都將比慕繁漪好十倍百倍!
垂手捏了捏腰間的金累絲香囊,有薄薄的香味緩緩揚起至鼻間,嫵媚的眉眼帶著烏沉沉之色里旋即有了得意的笑意。
側首望著葉媽媽謝道:「勞媽媽記掛著我,多謝媽媽了。」
葉媽媽目光一動,笑眯著一雙細長精明的眼兒,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同你投緣,這些算不得什麼。」
瞧著等著院門口的小幺兒手裡捧著個暗紫色縷金線的料子,想是還有差事要辦的,便道:「媽媽還有事兒,我便不耽誤您了。」
葉媽媽並不急著辦差,說了句「沒事兒」,拍了拍小幺兒手裡捧著的枕道:「這不是下頭莊子里挑了些上好的粟玉送進府來么,便去小庫房挑了幾匹緞子,好制了新枕給長明鏡送去一對兒。」
粟玉乃出於西番,舊名番麥,以其曾經進御,故曰御麥。
粟玉自高祖時便到了大周,卻因為高祖荒誕,並不在意農耕之事,是以這粟玉並沒有得到很好的試種。
到了先帝時才慢慢在皇莊里嘗試著栽種,待到準確了播種、育苗、施肥的時節,才發放了種子給心腹大臣府邸一些,是為恩賜。
但氣候所致,又是番邦之物,在中原的產量一直不高,所以是十分珍惜之物。
尋常人家家裡是吃不上的,便是侯府的田莊里所有的收成加起來,也不過百來擔而已。
刨去鮮嫩時吃掉的,送去旁支府上的,以及拿了留作種子的,已經所剩無幾了。
用上好的粟玉做枕芯兒的量,原不過十來斤罷了。
可見這潑天的富貴也不是人人享得的。
那一雙嶄新的料子里纏著的金絲在晴燦燦的日頭下閃爍著一芒芒短短的光芒,那樣的富貴有些鋒利,叫人幾乎難以直視。
盛煙微微撇開了些眼,奉承道:「太夫人最近不大適意,粟玉的枕芯兒枕著倒是最能安神精氣呢!媽媽到底是辦事兒辦老的,想的周到。」
葉媽媽輕快的「嗐」了一聲兒道:「都是為了搏主子高興,主子說好才是好呢!倒是大奶奶前陣子也病著,精神頭似乎還不大好,若是要的話,我叫小幺兒給送一對過來!」
鶴鳴院大門外不遠處便是一池開敗了的蓮。
夏日裡碧瑩瑩的大捧大捧的蓮葉此刻成了萎靡的清灰,伏在了水面,絲毫看不出盛夏里「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麗景象。
就彷彿人心,極盛之後,必然是走向頹敗的!
盛煙正想說不必。
慕繁漪手裡的銀子多,用東西極是挑剔,粟玉的枕芯兒未必看在眼裡,弄得不好還要被說自作主張。
「還是……」
可「算了」二字到了嘴邊兒卻不知怎麼的還是沒能吐出來,改了話鋒道:「還是媽媽惦記著我們奶奶了。倒是上回你們送來雲絲靠枕我們奶奶很喜歡,尋常看書的時候總是拿來倚著。如今入了冬,倒是需要換對兒新枕了。」
在侯府回事處里辦差久了,好東西也見得多了,葉媽媽說起來頭頭是道:「雲絲原也不是什麼名貴的料子,不過是新來的丫頭心思巧,拿頭一茬的茶葉和上等的桂子熬了水,拿來繁複浸泡料子,把茶香和花香都浸染在了料子里,才叫見慣了好料子的大奶奶能喜歡了!」
「奶奶能看得上,也是我們回事處的臉面了。既然是為了大奶奶做枕頭,那點子粟玉不算什麼,趕製一個也費不了什麼時間。」
盛煙笑了笑:「那就有勞媽媽記掛著了。」微微一福身,青色的衣擺似楊柳於風中搖擺,自有別樣風姿,「那就不耽擱媽媽辦差了,我也得回去奶奶跟前當差了。」
池塘里有成雙的鴛鴦,側首梳理著明艷的羽毛,時而交頸,時而細語,十分恩愛。可這樣的恩愛被尚不及清理掉的枯敗蓮葉一襯,也顯出幾分蕭索來。
繁漪這一歇,歇的沉長而瑣碎。
輾轉在各種場景的夢境中,夢見前世隱忍在絕境里的自己,夢見沉溺在水底掙脫不去窒息絕望的自己,夢見於這個府邸聽到他與姚意濃生有情意的自己,夢見墜落在懸崖下迎向解脫的自己,夢見擁抱他卻無法擁有的自己。
待午睡起來都過了午時,冬日的厚窗紗遮擋去了寒風,亦是將光明阻擋在外,屋子裡的光線莫名烏沉沉的。銅燭台上紅燭的火光輕輕曳著,決堤了一角,燭淚慢慢垂下,那樣的色澤,像極了女人頰上混了胭脂的淚。
反正就是看什心裡都帶著一股酸酸的無名火。
繁漪盤腿坐在梳妝台前的鳳送晴蘭的軟墊上,閉著眼,由著晴雲巧手梳妝。
手中捧著一盞漆黑的葯汁,慢慢喝下,真是苦的倒胃口。
晴雲溫綿的面上笑吟吟的:「奴婢就說了,爺才不會收用妾室呢!那會子爺可氣的狠了,想過來跟您吵架來著,聽著您一聲咳嗽還是忍下了。」
繁漪抬眼,看了眼鏡子里的自己,眉目似乎沒變,但似乎多了些什麼。
定定看了一會兒。
有點明白為什麼年紀大的老祖宗們總能一眼看穿站在眼前的是姑娘還是婦人了。
即便不是嫵媚的性子,成了婦人,眉目間的輕嫵便不由自主會浮現。
輕輕睨了她一眼:「讓你去傳的話傳到了么?」
晴雲梳理著漫漫青絲,不說話。
繁漪知道她怕自己其實是生氣的,生氣的時候下了什麼不正確的命令,所以不肯執行。
這樣的錯,她沒辦法怨晴雲,只嘆道:「你現在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晴雲跪在她身後,默了須臾,壯著膽子悶悶道:「爺早就不喜歡那個女人了!您不能總是胡思亂想的!奴婢怕您會後悔。」聲音越說越小,「姑娘要是生氣了,奴婢認罰。」
前面不是還很確定她是不生氣的么?
現在又不確定了?
看來這戲還是挺逼真的了!
繁漪失笑的搖了搖頭:「罷了。」
晴雲一喜,利落挽起髮髻,簪上一支長流蘇的如意南玉簪,小心瞄了主子一眼:「姑娘不叫爺回來睡么?」
繁漪只垂著眸徐徐一笑:「不是他怕過了風寒給我么,既這麼貼心,我怎好拂逆了他。」轉而道:「盛煙那裡盯住了。」
「都盯著呢!」晴雲扶了她起來,猶疑道:「其實咱們留的漏洞太明顯了,那邊會上當么?」
繁漪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抬手撫了撫動作間牽扯到的流蘇:「不是還有個傻子么!傻子會不會有什麼下場,那些人可不會在意。」
晴雲雖貼身伺候的久,但對這件事依然沒有很明白主子的安排。
顯而易見的坑,對手為何一頭扎進來?
「傻子若是失敗,傻子的丈夫也脫不幹凈呀!」
繁漪微微一笑,拿白嫩的食指戳了戳她的額:「不要問,用腦子想,用眼睛看。」
晴雲笑眯眯應了一聲:「奴婢會好好學,獨當一面,將來給小公子的院子里做管事。」
似有觸動,繁漪眉心微動,有綿柔流轉,看著枕屏下的矮几上青釉三足香爐邊上,是兩支雪白玉潔的馬蹄蓮靜靜躺著,宛若清麗女子與清雋郎君的相依相偎,輕煙裊娜攏起邈遠之感,這樣的和婉柔腸。
冬芮敲門進了來,擰眉間又掩不住的笑色:「姑娘,爺不喝葯,找您呢!」
繁漪點了點頭,便往東廂去。
有時候她都開始懷疑,他上回是不是被打倒了腦子。
一直在同一個問題上打轉,也看不清她背後的意思。
傷剛好些,還沒把身子養回來,沒事大冬天的在屋頂坐了一整夜,能不生病才怪!
兩個人一會兒傷一會兒病,不曉得還以為行雲館風水不好了!
不過為了讓戲碼更真實些,繁漪索性就什麼都不說了,由著他扭扭捏捏的折騰。
晴雲抿了抿唇,小聲道:「不好跟您吵架,總要有個發泄么!不能對您狠心,只好對自己狠心了。縱然姑娘生氣,爺病了,姑娘總要心疼幾分的么!」
繁漪看了眼陽光,白茫茫的,好似蒙了一層紗:「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給你們什麼好處了。」
冬芮的回答簡直是狗腿界的楷模:「能叫姑娘歡喜,便是給奴婢最大的好處了!」
進了內室,便見丈夫只穿了一件寢衣坐在床沿,修長的指捏著袖口的折枝竹節,臉色還是蒼白清冷的,但巴巴望著枕屏外的眼底眼神真是萬分可憐。
錯覺的以為,那眼神像極了受傷的小獸,無依無靠。
繁漪有點無語,差點沒忍住去逗逗他。
不過今天的氣候適合唱一出「傷心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