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石子

  第292章 石子 

  閔氏順著沁月的手勢在她身邊坐定,輕輕撲著團扇,半透明絹絲上的蝶兒翩躚在溫熱的氤氳里:「說舒貴妃娘娘的娘家侄子,平意伯府世子爺的蘇九卿。婚期也就在近時了,竟是被人瞧見在外頭養了個外室。」 

  沁月吃茶的動作微微一動,目光若有似無朝著一旁睇了一眼:「他不是定了伯夫人娘家侄女上官氏么?這些年同咱們府里也是有些往來的,瞧著也不像那風流情種的樣子呀!」 

  沁韻輕嘆了一聲:「咱們大哥哥瞧著還那樣冷漠難親近呢,我從前就怕他怕的要命,覺得稍稍哪裡做的不對就要被訓了,可處得久了才曉得大哥哥也是好脾氣呢。咱們同蘇家沒什麼來往,瞧見的也不過是表面而已,骨子到底怎麼樣誰知道呢!」 

  閔氏點頭,清秀的面龐上抿有一絲意趣道:「就是這話了。後來又說上官家的公子為妹妹抱不平,今兒一早直接打上了門去,哪曉得打錯了門兒,打到五軍營參將吳世恆的外宅門上了。」 

  「吳世恆得了消息過去,看到有孕的外室被人給按在地上羞辱,和上官家的人又打了起來,聽說這會子正鬧得沸反盈天呢!那邊看了熱鬧的人在後院子的亭子里說的熱鬧,聽的人一大堆,我還當什麼是大師講經呢。」 

  規整的方形窗格上蒙著素白的薄薄窗紗,擋住了皎皎熱烈刺目,投進柔和的光線與乳白輕煙交織在一處便是一縷「杏花沾雨」的朦朧,舒展而微涼。 

  微微側首,繁漪目光不著痕迹的掠過沁雯的面孔,她今日一身湘妃綠竹衣裙,衣襟與袖口點綴著幾朵盛開的水仙,靠著冰雕的一側,晶瑩的冷光里,那花色嫩瓣黃蕊,將她此刻孤獨而敏感的氣質烘托到了極致。 

  繁漪幾乎可以聽到沁雯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滯,然後是瓷片出現細碎裂痕的淅淅之聲,慢慢蔓延開,無聲的悠蕩在空氣里。 

  那聲音她太熟悉了,是心碎的聲音。 

  沁雯撫在膝蓋上的手微微一緊,那個名字讓她眼眶刺痛,淚霧漫上。 

  朦朧的淚光里她似乎遙遙望見了少年郎的眉目,玉樹琳琅的模樣,露出春日朝陽般的笑容,笑吟吟看著她,輕揚著歡喜的語調喚她妹妹。 

  如今,那個少年郎卻離她越來越遠,而她,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變得模糊、模糊,卻無能為力。 

  她側身去提翻滾的茶壺,滾燙的霧白的熱氣撲在她的面上,給眾人一一添上熱水。末了,她驚了一聲「燙」,抬手順勢抹去了還未來得及滴落的淚。 

  沁月喟然一嘆:「從前還聽夫君說他是個讀書的料子,少不得也能以世家子的高貴身份考取功名,將來朝堂上有一番作為!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閔氏面上有憫然之色,可惜道:「想必是不滿意那樁婚事吧!上官氏的父親如今在直隸布政使司任布政使參政。從三品,卻是實權的京官兒,她是家裡的嫡長女,最是嬌慣寵愛。聽說生是生的美,卻是個厲害人。又有伯夫人護著,還未成婚呢,已經把蘇九卿屋子裡的人都打發出去了。」 

  沁韻驚呼了一聲,絹子沿著唇壓聲道:「難怪要養外室了。還沒成婚就這樣厲害,往後還不得被壓得死死的。哪個男人受得了!那些能做人外室的女子,大抵都是百般溫順千般溫柔的。又有哪個男人不愛小意溫柔的女子呢!」 

  繁漪微微側了側首看向沁韻,有些疑惑,連閨閣在室女都這樣以為么? 

  男子都愛小意溫柔的女子么? 

  沁雯默了半晌,幽幽的語調里牽絆了一絲希冀:「鬧成這樣,婚事會不會不成了?」 

  沁月搖頭道:「大定小定都過了,如何能輕易毀了婚事。那上官氏已經十六,且婚期又近在眼前,是不會退婚的。更何況錯不在她,只要她不肯點頭,婚禮就得繼續。」 

  繁漪微微一嘆:「可惜了……」 

  沁月拉著沁雯的手,一副長姐推心置腹的神色道:「所以啊,往後你們挑人家,萬不可只瞧郎君眉目是否俊朗,還得多看看品質才行。不過你們也放心,咱們老祖宗是仔細人,又疼你們,必然會幫你們好好物色的。」 

  姑娘們心有戚戚,點頭應著。 

  日光流轉,擦過花樹落了影子在窗紗上,枝影搖曳,水墨色的花開得漫天盈地,遠處桐花樹上的墨嬋扯著嗓子叫著,那樣熱鬧。 

  熱鬧的的叫人腦仁疼,一聲聲,彷彿無數條春蠶,慢慢的沒有阻攔的蠶食著心口,風掠過庭院里的花樹妖濃,而沁雯的神色便在那如雨的枝葉沙沙聲中漸漸沉入水底。 

  大長公主的規矩大,是不準兒媳獨自在外頭時候久的,沁月在繁漪處用了齋飯,又稍坐了片刻便起身離開了。 

  藍氏同閨中密友一早約好了一道來上香的,前晌里一同去拜佛菩薩,回來的時候正巧在紅葉齋不遠處遇上了,便親親熱熱挽著沁月送她出寺:「都不曉得姐姐也來,不然就下午晌里再同朋友去見面了。」 

  她是侯爺正兒八經的嫡長女,親近討好些總是不會錯的。 

  沁月親和的一笑,拍拍她的手道:「這有什麼,過了國喪,就有好幾家席面要吃。咱們要見面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藍氏穿衣打扮原是花團錦簇的喜好,只因在國喪期,又是佛寺里,便著了一身深紫色的軟綢輕紗衣裙,金銀線盤起的牡丹花紋在燦燦晴線下十分耀眼奪目,頭上一支寶石簪子下吐出的銀線流蘇亦是搖曳生輝,遠遠瞧去便是一團華貴。 

  她掰了掰手指:「平意伯世子和上官氏十月初的婚期,大理寺卿家十月中嫁嫡女,姚家與鎮國將軍府的婚事推到來年開春。還真都是喜事呢!」 

  「日子,還是要喜氣些的。最近連街市上都清清寡寡的。」沁月瞄了她的肚子一眼,輕輕一嘆道:「也是沒辦法,又是母親孝期,又是國喪,不然算下來可不得能喝上你孩兒的滿月酒了。」 

  藍氏面上的笑色收了收,甩了甩手中的絹子,無奈道:「我都十六了……」 

  沁月安慰道:「十六還小呢,我生下你外甥女的時候也十八了。你看看雲嵐,也是十八才生下的玉兒。可見年歲太小了也不見得好生育。正好趁這段時間慢慢養著身子,到時候給咱們姜家好好兒添幾個白胖的男嗣。」微微一頓,「我瞧著慕氏彷彿身子不大好的樣子。」 

  藍氏把家裡發生的都同沁月說了,瞥了瞥嘴:「她啊受過重傷、墜過崖,身子能好到哪裡去,也虧得底子好,這才撿回一條命,否則聽大夫是意思,若是那毒再下久一些別說生孩子,命都沒了。如今半年內是不能有孕的。」 

  沁月揪著帕子的手捂了捂心口,滿面驚詫與憫然之色,「這府里是怎麼了?」 

  連連念了幾聲佛,如水平靜的神色下又鋒利悠然藏在語調間:「也難為了祖母和父親為他們夫婦打算,沒讓他們現在就入族譜,原以為能早早生下長房嫡長孫好延續香火呢,看樣子是難了。」 

  藍氏似漫不經心的覷了她一眼,長睫微微一垂,掩住了目中流光,微微一嘆:「誰知道呢!也不是占嫡占長就一定是出息的。都是命中注定的。」 

  沁月似乎很是贊同她的話:「不計哪裡,都是賢能者居之。有時候也得靠運氣。」絹子掩了唇,湊在藍氏耳邊低聲道,「當初雍王、秦王、靜王,三王相爭,哪個不是手腕了得的,把京里攪得烏煙瘴氣,最後還是今上佔了天時地利成了九五之尊去!這就是命!」 

  藍氏描了精緻眼妝的眼尾微微一挑,唇邊的笑色便如她頸間衣領上鑲嵌的珍珠一般閃耀:「姐姐這話說的不錯。」 

  原本她丈夫就有舉人的功名,是入了仕途的,正五品,雖是侯府蔭封之職,勝在年輕又上進。 

  如今要給嫡母守孝卸職在家,卻也不肯懈怠的,練武、讀書一樣都不落下。 

  待到孝期結束再參加一次會試,有了貢生的功名必然能在仕途上走的更順暢。 

  姜琰華雖入了翰林,卻只是庶吉士。 

  如今給皇子講經,新帝登基收攏官員人心給升了侍講,也不過六品而已。瞧瞧內閣的那些閣老,十有八九都是長鬍子一把的。 

  文官的資歷且要慢慢熬著了。 

  她丈夫將來的前途未必比他差。 

  輕巧的腳步緩緩走在石子小徑上,紙傘遮蔽了毒辣的日頭,投下一輪暗沉的圓月似的影子。 

  蘇繡的鞋面光滑如女人衣裳內最嬌嫩的一片肌膚,似吹彈可破,一步跨出,半露在光線下,耀起的光芒恰似一柄鋒利的刀,慢慢的破人心最深處的慾望,對權利與地位、榮耀的最深沉的慾望。 

  沁月跨出寺院的大門:「慕氏還好相處么?」 

  藍氏擺了擺手:「也沒什麼好不好相處的,她懶怠,尋常也不出院子,跟她說不上什麼話。不過是仗著銀子多些,到處收買人心。如今二房跟他們夫婦好的跟什麼似的。」 

  沁月挽著她慢慢走下百餘步的拾階,馬車在下頭已經等著了:「我也瞧出來了,雲嵐同她十分要好。那也是沒辦法的,她有手段,慕家和楚家都把她當眼烏子。銀錢於她而言只怕多的花不完。」 

  一絲嫉妒與艷羨自藍氏目中流過,哼了一聲道:「不過也沒用,如今二房交了中饋,內里也沒什麼用了。」 

  沁月彷彿一無所知,驚訝道:「那如今是誰掌了咱們大房的中饋?」 

  她總是有意無意的將侯府的權利點在「大房」二字上,讓人心裡莫名痒痒的。 

  藍氏瞥了瞥嘴角:「三房。」 

  沁月似愣了愣,腳步微微一頓:「怎麼會是榮氏?」 

  藍氏恨道:「那會子都落在疑影兒里,自然只能讓置身事外的人來接手了。」 

  沁月默了默,若有所思,旋即道:「也好,他們三房無依無靠,也不敢對誰格外親近。誰也別想拉攏了她們來算計中饋將來的著落。」 

  微微一嘆,可惜道:「也是元靖時運不濟,走了個衝動的元赫,還以為總算有出頭之日了,哪曉得又冒出個大哥來,否則,他如今便是父親的長子,你來接手庶務也是毋庸置疑的名正言順。何必咱們自己的府邸、自己的產業還得給個外人來做主。」 

  藍氏越加氣悶了,下台階兒的步子踩的有些用力:「元靖空有個嫡子的名分,到底是姨娘生的。那慕氏卻是進了祠堂的。姜琰華硬生生壓了咱們一頭,成了嫡長,能有什麼辦法。」 

  旋即看了沁月一眼,「我們出身不夠高,也沒人支撐,不顧安安分分做個富貴閑人罷了。」 

  沁月不過微微一笑:「富貴閑人也沒什麼不好的。知足是福。」 

  她的貼身女使忽然用力踢開了一粒石子,怒道:「也沒什麼香客,寺里的師傅也太疏忽了,這樣圓滑的石子出現在路上也不曉得踢開,絆倒了貴人他們如何付得起責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