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天南星(八)
第279章 天南星(八)
沁韻撫了撫髮鬢,指尖掠動了鬢邊的青玉米珠串起的流蘇,掠起一陣清冷的光暈流連在她稚嫩而溫順的面孔上:「三哥哥這話不錯,怕是她根本就是被旁人收買了,故意攀咬了大哥哥的!大哥哥和大嫂嫂如何疼愛玉哥兒,咱們都看在眼裡,定是不信他們會這樣去害玉兒的。」
纖纖玉指凌厲一指王氏,「你這婆子,還不說實話,到底是誰拿捏了你的家人唆使你做下的這一切!」
鶴翔九天的薄毯上跪的久了,地板的冷意緩緩穿透過來,王氏只覺那股寒意正從木木的膝蓋緩緩攀爬進她的身體,橫衝直撞的遊走在血液里,冷的發痛。
她發急道:「奴婢沒有說謊!奴婢已經認了自己害了玉哥兒,已經逃不去罪責,卻也沒有嚴重到杖斃的地步!可容媽媽也說了,攀咬主子那是沒有活命機會的!事到如今奴婢何故再扯謊,逼得自己走上絕路!」
沁雯消瘦的面頰在炎炎夏日裡發了汗,瑩瑩潤白,被身側缸子里的冰雕一襯,更顯邈遠的神色有了幾分微冷的不屑之意:「毒害侯府唯一的嫡出小公子,此罪當不當死也不是你說了算的。何況。」微微一頓,「你如今一副同歸於盡的姿態,難道不是為了保住你那被拿捏住的一家子么!」
窗檯下的纏枝紋長案上供著只烏油油的錯金香爐,蘇合香乳白的輕煙自鏤空處裊娜而出,一瞬的寂靜之下,有香料「嗶叭」爆起。
王氏盯著地毯上振翅而飛的鶴,眼瞼突突跳了兩下:「若是奴婢說的是假話,憑著那些媽媽的手段,遲早是審得出來的,奴婢犯不著!奴婢就是不甘心自己被人利用完了,便被當了棋子不管不顧了!慶公子說的是,奴婢愚蠢,當初只以為那種人會有一絲良知在!」
「可到如今這步,奴婢的丈夫和兒女豈還有活命的機會!」譏誚的掀了掀嘴角,牽扯出一抹寂寂冷笑,「還不如全都說了。也好叫人知道大公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侯爺眉心攏起一道天塹,靠著青鳳交易的身姿微微直起,目光自琰華平靜的面上緩緩移至王氏齜目欲裂的面孔,有隱然的殺意掠過:「你且說了這麼多,我要的是證據!」
夏日裡難得的風帶動竹影婆娑,帶來梔子沁人心脾的香味。
琰華深潭的眸子微微一凝,卻只一副漫不經心的神色,端了茶盞睇著裡頭清亮的茶水,銀毫滿披如人生緩緩沉浮,指尖輕輕點著如瑩玉的杯身。
澹道:「你只說每回同你聯繫的人是誰。把人交代出來,是不是真如你所言,審下去,總有個說法。趁著這會子還沒人死,也好證了你所言不虛。」
王氏眼帘猛的一掀,朝著藍氏身後指過去:「是、是讓五少奶奶身邊的文英來傳的話!」
除了太夫人和二夫人,眾人皆是一驚,眼神刷刷便射向了藍氏和她的女使。
琰華清冷的眉目凌然一抬,嘴角掀了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怎麼,竟不是行雲館里的女使么?」
王氏斜眼兒冷笑道:「做這等腌臢事,怎麼能使喚自己院子里的女使!他日事發,大公子總要找了替死鬼背這個黑鍋的!」
藍氏正聽得興奮,原還想著這場算計把頂在頭上的姜琰華夫婦扯了進去,二房如今指不定怎麼恨他們呢,說不定她和丈夫今日還能撿了便宜去,哪曾想竟還有自己貼身女使的事兒在裡頭!
文英是她的陪嫁,她若是和姜琰華的算計有牽扯,那她這個主子哪裡還逃得掉疑影兒?
擺明了有人要扯她們夫婦下水啊!
便是狠狠一拍交椅的搭腦,厲聲道:「你敢如此胡亂攀咬!」
眾人的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藍氏身上。
若沒有揭出的這一出,藍氏前頭的不陰不陽大可說是維護了同一房的嫡親嫂子,大不了也是叫人以為她有那野心想接手中饋。
如今再瞧,可就意味深長了!
琰華端著瑩白如玉的茶盞,滾燙的溫度自薄薄的杯壁傳達至指尖,刺刺的清醒。
藍氏身邊的女使。
猜猜,待會子會有什麼推測自他們嘴裡出來呢?
想來無非是要說她們夫婦為奪中饋,毒害玉兒栽贓有地嫡出身份的姜元靖,打壓了他的地位,順帶能更名正言順的「被迫」接收中饋了。
二房的人,不管信不信,為了太平度日不被人再算計在套里,至此定也不肯再管這個家裡的庶務了。
而除去掉進嫌疑里的他們夫婦、藍氏,也便只有一直伺候在太夫人身邊的三夫人了。
姜元靖倒是有算計,把自己妻子也搭進去,好摘除嫌疑。
幽冷的眸子睇了眼三房的母子三人,有月華清冷的笑意微微一漾。
這局,有點意思。
風撩起堆雪輕紗,撩過銅燭台上的燭火,飛揚起一片迅速而明亮的火勢。
侯爺和緩的神色落入昏暗間,有難以捉摸的深沉之色,手掌輕輕拍了拍交易的扶手,緩緩笑了一聲,出口的語調彷彿是在陳叔,又彷彿是疑問:「琰哥兒讓你下藥,卻是靖哥兒媳婦的人在中間遞話。」
福媽媽拿了一支丈長的鎏金棍子,順著幔帳一攪一拽,輕紗「撕拉」一聲便斷裂開,火團落在丫頭端著的水盆里,「嘶嘶」兩聲便也湮滅了,只余了一股嗆鼻的煙霧在空氣里。
小丫頭捧了香爐在各個角落裡走了一遭,蘇合香清甜的香氣立時趨走了煙火氣。
輕煙游龍似的盤旋,有幽長而呼嘯的影子落在眾人的眼底。
文英沒料到有人會指向自己,驚了一跳,忙撲通就跪在了門口,切切道:「奴婢冤枉,奴婢也只是給玉哥兒送點心的時候見著王嬤嬤幾回,何曾同她有什麼說話的機會!」
藍氏狠狠一派檀木桌兒,震得茶盞伶仃作響,圓圓的睜眼兒一飛,急怒的語調直直拋向高空:「王嬤嬤的這張嘴一張一合就真是要扯天滅地了。怎麼,以為扯上我的女使就能把我們夫婦也扯進算計里去,好挑撥我們夫婦與二嬸嬸她們的關係么!你做夢!」
轉眼落在一臉慘白的文英身上,「你急什麼,到底是不是也總也要祖母發話細問細查了才下定論,你這會子哭,不曉得還以為你心虛呢!我倒要看看誰敢把這種臟事兒栽倒咱們身上來!」
文英忙擦乾了眼淚,期期艾艾的跪在一旁只一味說「冤枉」。
姜元靖皺著眉,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撫她平靜下來:「此事尚待查證,也不是只憑著王氏一張嘴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了。二嬸和兄嫂自然不會信她的一面之詞。」
微微一頓,轉向琰華的方向和緩道,「我也信大哥不會做、也沒必要做這樣的事情。或許大哥連文英是誰都未必清楚了。這個王氏,敢害玉兒,便也敢栽贓旁人。」
二夫人點頭說「自然」,心裡卻並沒有停止了對這個屋子裡任何人的探究和懷疑。
琰華亦是溫和一笑,對他的信任表示感謝,然後在姜元靖的目光下若有似無的瞥了眼坐在門口處一聲不吭的姜元陵。
姜元靖見到那一眼,微微垂了眸,遮掩了眼底的一抹興味。
王氏死死咬住文英:「就是每次趁著給玉哥兒送東西的機會給奴婢遞的話!」眼神凌亂卻又凌厲的轉動著,「奴婢屋子裡有文英給的東西,說往後要常來常往的,那些東西是千真萬確她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