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天南星(三)
第274章 天南星(三)
太夫人撥了撥手中的翠色珠串,目色彷彿被山巒中縹緲的雲霧遮蔽,深的望不見底,神色間有關懷與擔憂:「好好的怎麼突然中毒了,中的什麼毒可查清了?解藥可有服下了?」
琰華目光如寒星掠過墨藍的天際,垂眸道:「是天南星,下的量小,若不然怕是回天乏術了。已經服了清毒的湯藥,要痊癒尚且需要一段時日。」
窗外知了的叫聲尖銳的幾乎破碎,一聲拖著一聲,直吵的人腦仁兒疼。
二夫人捏著帕子壓著嘴角的手一緊,目光凜凜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琰華抿唇微冷的面龐。
閔氏也不由驚了一下,下意識看向婆母。
二人皆從對方目中看到了一股駭浪正高高的席捲而起。
玉兒前番驚厥又濕熱咳嗽,旁人不曉得方子里有什麼,她們婆媳卻是明白的,天南星才是最有效的引子藥材。
她們雖不懂朝政大計,到底混跡在高門內宅里一輩子了,也不是天真無城府之人,自然曉得繁漪不會那麼巧中的就是天南星的毒,少不得已經將她們一房算計在內了。
只是一時間驚疑不定,不曉得背後算計她們的到底是誰!
左不過,是為了那「權」!
太夫人看了二房婆媳一眼,目色意味難明,只聽指腹下翠玉珠子碰撞的嗒嗒聲游曳在沉靜的內室里,半晌後方緩緩道:「這件事,老二家的你好好查清楚了。」
二夫人微微鬆了口氣,只要是她來查,就有機會拿住整件事,洗脫算計的嫌疑。
忙是應道:「母親放心,兒媳必定細細追查,抓出宵小之輩嚴加處置,絕不叫侄媳白吃了這苦頭。」
太夫人點了點頭:「好好查,否則新婚燕爾就遭人算計,親家追究起來,咱們也交代不過去。」
琰華朝二夫人抬手一揖:「此事原委,就勞二嬸辛苦追查了。」
二夫人慎重道:「琰哥兒言重了,咱們至親一家,原就該和和睦睦的,這事兒我必然查的清楚。」
琰華謝過,又同太夫人道:「孫兒是想求祖母個恩典,免她一段時候晨昏定省。」
太夫人擺擺手道:「晨昏定省原就是小事,不過女眷一道閑磕牙。既然身子受了傷損,便讓她好好歇著,養好了身子才是要緊。」
「多謝祖母。」琰華微微頷首,稍作一默,又道:「只是太醫的意思,這毒對懷胎不利,半年裡要避免有孕。索性發現的早,不然損了內里,這輩子就完了。」
三夫人榮氏捂了捂心口,不忍再瞧的望向了太夫人道:「可憐見的,咱們大侄媳兒就是個軟軟的嬌花,寶貝還來不及,竟也有人下得了這狠手。這一病,可得好些日子才能養回來了。」
沁雯茫然的望著枕屏下那隻烏油油的錯金香爐,三龍出水的形態在此刻情境中有了呼嘯長吟的翻湧,渺渺道:「大哥哥與嫂嫂恩愛,傷了嫂嫂,便是傷了大哥哥。」忽的抬起頭來,看向琰華,「大哥哥會因為嫂嫂損了身子而離棄她么?」
三夫人一驚,伸手拍了沁雯的手臂:「祖宗保佑,你大嫂嫂沒事。這孩子胡說什麼!」
琰華斷然道:「不會。」
沁雯定定看了他一眼,彷彿懷疑又彷彿艷羨,垂了垂眼帘,沒再說話。
三夫人察覺她的不對經,眼神不由微動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女兒。
太夫人的眼神在沁雯身上定了定,眉心一突,那是無法掌控的慍怒,卻稍縱即逝。
緩緩吁了一口長氣:「我們都知道。不會再跟她提子嗣的事兒,免她心裡不適意。你們還年輕,也不急於一時,且好好養著才是正經。」
微微掀了掀嘴角,目光落在枕屏上,映著前窗透進來的燦燦光線,沉水香裊裊輕煙在半透明的薄紗上有了薄薄的游龍似的影子,落在眼底,有沉然的威勢:「孩子們大了,念想多了。老婆子卻絕容不下這些鬼祟伎倆。家族興衰的重中之重便是後嗣,誰敢動了那腌臢心思,傷了陰鷙,損了嫡支主脈的前程,別怪我容不下他!」
當初姜元赫為什麼被打發去了雲南,慕繁漪為何墜崖,她們是內里人,少不得都落了幾聲到耳朵里去。
大房的爵位之爭,總不會因為一個姜元赫的離開而結束。
這會子誰下的手,打量著也不過那幾個人罷了。
只是聽太夫人如此敲打,怕是別房的人也已經參與到了裡頭。
女眷們聽著心下不免揣揣,也只能唯唯應是。
夏日清晨的空氣裡帶著露水的濕潤,茉莉花悠然綻放在枝頭,皎潔清嫩。
些許花骨朵嬌怯怯的躲在盛開的花朵之後,暖風拂過,沁心的香味吸進心肺成了全然的滯悶,叫人無端端生了怒意,再瞧那些花骨朵,哪還有嬌怯之感,只覺那些都成了一張張躲在陰暗處的獠牙,趁人不備就要冒出來要上一口。
閔氏看著太夫人的身影漸漸遠去,擰眉道:「這府里不清靜,她們是知道的,竟還是著了算計,可見背後那雙手委實厲害。」
二夫人執著團扇輕輕扇了兩下,白玉的扇柄原是久握也不生熱的,這會子掌心卻生了汗:「若是沒點兒算計的本事,哪裡敢去掙那位置。姜元赫是前車之鑒,他能留著性命沒給慕繁漪陪葬,是因為當初琰哥兒要回來,他要給他母親掙祠堂里的一席之地。若是再有一個,還一敗塗地落到琰哥兒夫婦手裡,就不知是什麼下場了。」
閔氏清冷道:「成王敗寇,輸了,便是死也沒什麼值得可憐的。只是按您說的,繁漪是個厲害的,怎麼這一回竟不是自己暗裡去查了,而是鬧起來,大張旗鼓的讓咱們去查?」
不知何時,閔氏嘴裡的「大嫂」已經變成了「繁漪」。
二夫人看著掌心,「川」紋里的汗水在炎炎光線下有銀色的碎光浮漾:「人贓並獲的本事他們還是有的。如今鬧開了叫查,不計最後查到誰的身上,咱們同對方的梁子便結下了。可若咱們有心放對方一碼。」她嗤的一笑,「自有他的后招等著咱們。他就是逼著咱們二房同他一條陣線去了。」
閔氏拿了帕子一把抹去了婆母掌心的汗水,斷然道:「拿了天南星來算計,對方也便是瞧中了母親手裡的中饋之權。若真是拿了咱們當靶子去對付繁漪她們,對上便對上,我也不甘心白當了人家的棋子。」
二夫人看了眼閔氏,緩緩一笑:「真若如此,自然不當那吃虧不反擊的人。」團扇在心口點了點,「只是高門大院里的算計從來不簡單,到最後到底誰算計了誰,哪個說得清。」
閔氏細細一思忖便道:「母親的意思是也有可能就是繁漪她們自己下的手?」微一默,「迂迴之術,還是為的中饋之權?」
二夫人揮了揮團扇,長吁道:「誰知道呢!早知道當初該早點甩脫了燙手山芋,差一步,如今咱們想獨善其身是不能了!」
閔氏搖了搖頭,漫聲道:「母親也不能這樣想,當初給您中饋權的是太夫人,繁漪是新進門的媳婦,也不是世子夫人,沒交給她也是正常。若是咱們貿然提了,還以為咱們明裡去支持她們了。左右都是難。如今也好,背後的手這是逼著咱們去選擇了。咱們雖不搶那不屬於咱們的位置,卻也不是好欺負的!」
二夫人嘆了嘆,道了聲「也罷」,問道:「你平日同她說話,可瞧出什麼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