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第270章
她的眼神彷彿一碧溫柔流水,緩緩途徑水上浮亭,潺潺流向遠方:「沒有,你從不會捨棄自己的責任,我知道的。我嫁給你,因為我心裡都是你,無關其他。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
琰華身後的紅色紗簾翻飛成一波鮮紅的海浪,似要將他吞沒:「去年就托姜柔將我的處境上稟了天聽,為什麼?」
「因為你心都是我,你不想他們來傷害我、逼迫我!我尋到了你,我說我心裡有你,你高興,可你其實並不全信。因為你已經認定了,我心裡的人是別人!」
陽光斷斷續續的鑽過薄薄的窗紗落在她的身上,茜色的衫子上緩緩暈了一層渺渺光暈,那張柔婉和煦的面上卻越發顯得蒼白起來。
嘴角的笑意彷彿沾了雪原的陽光,長睫微扇,便幽幽拂去了寒氣,只余了溫暖在人前:「只是為你,同旁人有什麼干係。」
他的話又急又氣:「是,為了我,因為你太清楚那個人無法應對這些,你怕她拖累我,是不是!你夜裡難安,根源還是因為你對我的不信!你怕我的情意太淺,去的太快,你怕我同世間男子一般,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甚至將來待我目的達到了,便要將你推進空谷里。」
「你怕真到那一日會承受不住,所以你讓自己保持清醒,你覺得那樣能夠保護自己。你說你信我,其實你根本就不信我!明明已經有了說辭,你也不曾告訴我,為什麼?因為你想看看眾人迫你時,我是否會袖手一旁。你對我的信任,已經到了需要不停佐證的地步。」
原來他都曉得。
默了許久。
她輕輕一笑。
那笑容寒涼勝雪,語調有些空靈與邈遠,卻又含了碎碎裂冰在其中,一不小心便把自己划的遍體鱗傷。
「你想多了,我沒有那麼無私。那時候只是想著、想著你身邊的人或許沒辦法應付這些針鋒相對,侯爺也沒辦法時時事事護著你,我不想看到你走的那麼辛苦,若、若是有了陛下的這句話,你……」
「別說,別說,我不想聽了。」她的一哽聲,琰華彷彿痛的狠了,瞳孔猛然一縮,打斷了她的話,緊緊擁住她纖弱的身子,竟是顫抖起來,「為我你連死都不怕,就算是飛蛾撲火,你撲一回又如何?為何不肯?我犯了個錯,看了旁處一眼,你便不肯原諒我了,這樣看死了我,看死我待你沒有真心么!」
「是我的錯,可慕繁漪,這對我不公平!」
繁漪怔了一下,彷彿是深藏的心事被觸動,悠長的睫微微一顫,有太多不可訴說的心事藏在裡頭,緩緩瑩了一抹水色在眼底,模糊了目中一切影像。
他氣的狠了,怨的深了,最後全抿成了一縷無助與惶惑的哀求,似被寒露打濕的枯脆秋葉,沒有陽光拂去水分,便要腐爛而去:「我們的婚姻才開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好好看看我,若是我傷你了,你便不要回頭的走,就讓我死在那個旋渦里。可你不能在我們剛成親的時候就判了我死刑啊!」
「求你,不要懷疑,便信我一回,好不好。」
她的淚意緩緩凝聚,彷彿霧靄沉沉時分欲落的雨水,拂過他的醉眼,悲喜過後的笑意有著別樣的澄凈,在冰冷的雪原里緩緩開出一朵熱烈的石榴花:「好,我知道了。」
得到滿意的答案,他伏在她身上安靜下來,語音依然悶悶的,緊緊攥著她的手在心口依賴著,莫名的乖巧:「不要騙我。」
她緩緩撫著他的背脊:「恩,不騙你。」
他不再說話,呼吸綿長,彷彿已經沉沉睡去,只有那染了酒色淺紅的眼角很快的掠過一抹清醒的心滿意足。
繁漪以為他們之間算是開誠布公了一次,便似情懷初破的羞赧綿軟,少不得要溫存些時日,然而叫她沒有料到的是,那傢伙近程子里開始憂傷起來。
常常莫名其妙就盯著她發獃起來,恩,非常的明顯,眉心緊擰的樣子彷彿她欺了他,又負了他一般。
問他怎麼了,偏一副委委屈屈又「我沒事」的樣子,叫人好一通抓心撓肝。
連容媽媽都悄悄問她那日吃席時發生了什麼不愉快,還是吵架了?
也是叫她好生冤枉。
可她想了又想,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不好的,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他關起門來的時候不大正常,越發愛折騰人。
默默嘆了一聲,說好的要保持體力好應付衙門裡繁重的差事呢?瞧他總是精神饜足的模樣,莫不是體力活都叫她做完了?
即便她兩世為人,可到底是頭一回喜歡一個人,於此道遲鈍了些,有時候就實在不曉得他在想什麼。
猜不透。
半夢半醒時,眯著眼兒抬起酸軟的胳膊摸了摸身畔的位置,涼涼的,已經上衙去了。
他的動作真是輕,每回他起身她都沒什麼察覺。
晴雲和冬芮進來伺候她起身,聞得屋子裡濃濃靡香又是一陣面紅耳赤,相互擠擠眼,手腳伶俐的換了乾淨被褥上去。
夏日天光亮的早,薄薄的霞影紗遮不住萬丈晴光落在屋內,亮的有些晃眼。
繁漪揉了揉額角,貪歡一晌,實在難忍疲累:「爺用了早飯走的么?」
晴雲拿梳子將腦後的青絲梳理的服帖,最後斜斜簪上一根捲雲紋流蘇的簪子,輕輕笑道:「用了。還叮囑了一定盯著您多吃些呢!」
繁漪掩唇打了個哈欠:「不是說了,爺起了,你們便來叫我么?」
晴雲眨眨眼:「奴婢倒是想叫啊,爺不讓。說您辛苦著,叫多睡會兒養養精神。」
繁漪面上一紅,扶了晴雲的手站起來,小腹間微微有些發痛,想著昨夜還是鬧的太厲害了,微微嗔了一句「不正經」。
晴雲含笑道:「爺說或許晚上就住在外庭或衙門裡了。」
陛下早年得過一場瘧疾,險些崩逝,幸好有盛閣老神醫妙手才救回一命,好了之後雖也小心養著到底損了根基,近幾年年歲漸長便越發艱難。
四五月里姜柔還曾出來過兩回散散心,雲清大婚之後便再也沒見過她,想是陛下病勢又有反覆了。
細細掐指算了算,原是該去年年底新帝登基的,拖到現在,怕也是拖不下去了。
這會子把翰林院的人都喊進宮去大抵就是為了謄抄一些舊時大忌文,以做沖喜之用了。也得準備著新帝登基所需的文錄、旨意等等。
吃了盞燕窩墊了胃,繁漪出門去給太夫人請安。
似這種簪纓世家,規矩自來嚴苛,長幼尊卑界限分明,晨昏定省除非長輩發話,自是不能免的。
索性她們大房沒有婆母,太夫人這位太婆婆又體諒小輩年輕貪睡,把晨定的時候定在辰正,通常這時候太夫人也用完了早點,便少叫小輩立規矩。
自然,她們是隔輩的,即便立規矩也還輪不到她們這一輩的孫媳婦。
上回雲清成婚時,倒是聽了一耳朵大理寺少卿家的姑娘同她們哭訴。
一年四季天不亮就得起身,自己拾竇好了就得站在婆婆屋子前等著,有時候婆婆慢起了幾刻鐘,大冬天哪怕大雪滿天飛也不能挪動。
伺候布菜洗漱也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水燙了、水冷了、菜多了、粥少了,婆婆一個不稱心,做媳婦的就得挨罵,自也是不能回嘴解釋的,否則就是忤逆不孝。
那姑娘含著一包淚,咬著牙又不能真的罵,憋屈的樣子實在叫人心疼:「她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難道不曉得其中苦楚么,自己做了婆婆卻也要這麼折騰兒媳婦,半點同理心都沒有!我還好些,大嫂嫂懷著七八個月的身子,她也這麼折騰,都不知說她端婆婆的架子想要威風,還是說她惡毒!」
繁漪想著,她婆婆必然是被太婆婆欺負的太久了,偏忤逆不得,自然是要在自己兒媳婦身上找回點威勢,發泄憤怒的。
只是,繁漪有些不明白,她們的丈夫呢?
妻子被這樣折騰,是不知,還是知道了,愚孝著閉著眼假裝不知,生怕婆媳矛盾的火勢燒到自己身上?
真不知那姑娘會不會在常年如此刻薄的對待下,將來也變成她婆婆那幅樣子。
進了長明鏡,就看到玉兒手裡拿著一枝梔子在院子里追著蝴蝶跑,乳娘緊張兮兮的跟在後面。
閔氏坐在靠門口的位置,時不時往外頭看一眼兒子。
見著她來,便招了手。
屋子裡置了幾隻寬口大缸,冰雕徐徐散著涼意,一群女眷吃茶說話倒也不覺悶熱。
繁漪將不動聲色的瞧了眼堂屋裡的姑娘們。
便見得那小姑娘不過半個月的時候竟是瘦了一大圈,原本尚且豐腴的身姿變得如同蒲柳柔弱,目色茫然邈遠地望著庭院,一個花影紛飛便幾乎引來她的淚意。
愛上別人的未婚夫,於無人處多番傾訴衷腸,引的對方賭上前程也要退婚相就。
若是索性更無恥些,硬了心腸去搶也罷了,也沒那麼愧疚之心,偏偏又良心不安的擔心毀了姑娘一生,來回糾結,相互折磨,陷入絕境。
是了,那位與蘇九卿暗生情愫的,便是三房的沁雯了!而對方婚期已然定下,就在十月初。
前世繁漪對這個隔房的小姑子沒什麼印象,畢竟她也不過一抹亡魂飄在這府邸,卻也隱約記得她的結局是凄慘的,死的時候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經胎動了。
聽說前幾日去慶安候府同幾位姑娘一同說話玩耍,不知怎麼的就掉了水。
事後繁漪讓人去打聽了一下,原是上官氏也在。
「不知怎麼的」,便也「知怎麼的」了。
就是不知這丫頭是不是曉得自己的事情已經暴露了呢?
抬手緩緩捋過垂在胸前的一縷青絲,有淡淡的桂花香味。
繁漪緩緩一笑,如今琰華成了東宮兩位小殿下的講經師傅,也得太子爺器重,明面上來說已經是太子黨的人了。
而太子妃與側妃蘇氏相互扶持,極是要好。
那蘇九卿又是太子側妃的嫡親侄子,若是她入了平意伯府做蘇九卿的正室,那麼三房便也不必再靠了姜元靖。好歹也得看著姜沁雯的處境才是。
少個敵人,多條路。
正說著要去鄉下莊子避避暑氣,姑娘們難得出門,嘰嘰喳喳的討論著要帶些什麼在身邊,總管陳叔急匆匆進了長明鏡:「太夫人,外頭戒嚴了。」
笑聲戛然而止。
長輩們神色肅穆起來。
姑娘們面面相覷,不懂為什麼忽然戒嚴了。
太夫人站了起來,手裡的珠串撥的快,深翠的色澤莫名汪的人心慌起來:「府里的粗麻都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