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第257章
兩人進了園子,枝影搖曳起一浪又一浪沙沙之聲,彷彿驟然襲來的千萬點雨水,蓋過了漸漸遠去的風鈴聲,有陣陣冷意。
繁漪心中盤桓著,便問道:「倒是聽說北平指揮使忽然暴斃,已經確定了讓都督同知嚴厲去節制慶北營,不日就要動身了?」
懷熙點了點頭:「確實是如此。」
「浙江那邊晉元海老將軍年歲漸大,早年裡落下的大小傷病不少,已經上摺子乞骸骨歸故里,到時候叫你沈家二哥哥家裡那位便去替了職,已經定下,不過陛下批複叫了晉老將軍再辛苦兩年。」
「最近京中武將最近變動實在大些,早前已經走了兩個了。我雖才嫁過去兩年多,好歹都是常來常往的,一下子都走了,還真是有些捨不得了。」
繁漪眉心微動。
晉元海老將軍的老家,正是與崇州相鄰的衢州了!
連懷熙這樣不關心政事的人都察覺出武將變動大了,怕是皇帝真的不行了,朝中正在布局了。
不過外人瞧著,大抵以為是今上和武將們曉得太子爺溫厚不會是個喜歡擴充版圖的主上,武將將來便少了幾分天地,這會子皇帝也是在給武將們找退路,總不好叫他們戎馬半生最後還沒落個好下場的。
瞧著武將一個個遠離權利核心,暗中的那些人巴不得呢!
大抵還盤算著,若是自己個兒擁立新主子坐了那位子,也少不得將這些人都斬除掉,全都換上新將領,這會子便寬容大度的容著他們遠走,放他們再過過得意日子呢!
默了默,又問:「西交大營可提議了誰去掌印?」
懷熙越發好奇的看著繁漪了:「倒是提了幾個名字,不過聽夫君說都被宮裡否了。具體的我也沒怎麼問,都是他說一句我便聽著一句。」
繁漪腳步慢慢緩了下來,遮在大袖衫子里的手慢慢磨砂著。
洪繼堯自是曉得自己妻子不愛管什麼政事的,無緣無故的說這些給她聽做什麼,怕不是受了母親的提示,故意為之,為的便是傳話給她聽的吧?
不得不說,這位洪夫人果然也不是什麼簡單的深閨婦人了。
秦家的事讓她曉得京中風雲變幻,幫她們和秦家斬除了關係,她自也要露點兒消息叫她曉得時局變化,好早做準備避免了禍事。
即便懷熙和她是表姐妹,到底慕家與她丈夫都是文臣,與今上的心腹武將來往過密來日少不得要受打壓,如此迂迴倒也有趣。
細想著上回拿著兵符救駕的便是魏國公世子,想是兵符會收歸太子手中,然後悄悄放去可信之人手裡了:「那神機營呢?」
懷熙細想了想,似有深意的瞧了她一眼:「彷彿是慶北候袁尛吧!他原在兵部做過幾年尚書,后又進了都督府做過幾年都督。早年裡為著一個錯被降了職打發去了錦州任了指揮使九年,最近才回來的,讓他節制神機營倒也順理成章。」
這個人委實低調了些,繁漪也沒什麼印象,不過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的不是皇帝心腹,便是叛王心腹了。
回頭問問姜柔好了,轉而好奇道:「魏國公府可有要動身去齊川的打算?」
懷熙道:「倒是聽婆母說起過,娘娘上了幾回摺子想回封地,陛下一直沒應。這回為了朝堂上的閑言碎語,太子爺正好扣了娘娘的摺子,便說不叫去了。」
果然太子爺還是信重魏國公府的。
繁漪就尷尬了,還真是被她給攪和了,不然這會子公主殿下怕是已經拿到批複的摺子,只等今上大事一過便要走了。
懷熙聽她問了許多,少不得察覺到些:「你近來對朝堂很感興趣,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繁漪哪裡敢拿叛王說事,左右洪家的都是人精,她倒是不會有事。
便只道:「叫舅舅和楚家族人小心些文臣的靠近。有些事我還不大明朗,總之做個純臣是時下最可靠的。」
想著舅舅雖入仕,早年裡到底見多了商人圓滑,定是能輕鬆應對的。
末了,還是不放心的又追一句,「卻也別得罪了。」
時下的純臣?
皇帝眼瞧著是不成了,那往後呢?
懷熙似懂非懂,想著大抵父親能懂,便也不再多問了,想了想又道:「你若想知道軍中的事,我可幫你留心一下。」
繁漪自然高興,丈夫是文臣,公爹雖在兵部,她也不好去公爹哪裡打聽什麼,便道:「你只留心聽著就是,也別特意去打聽,萬一壞了事兒對你也不好。」
懷熙應了一聲。
眯著眼迎面對著光線張望了幾息,彷彿沉淪在這難得的溫熱里,轉而緩緩道:「自來是看慣了正妻給丈夫納美的,那回一下子絞死了兩個妾室一個通房,伺候的便沒了人。索性婆母沒有插手了來,只叫我自己做主就是。」
「我原也不知這樣好不好,還是從了你說的,他不提、不暗示我便裝了糊塗,如今身邊就兩個家生婢子做了通房,一個是一家子的身契都在我手裡,還有一個是自小伺候夫君的,生的也尋常,倒也不怕她們翻起浪來。我也可安安心心的照顧孩子。」
百花馨香隨著風撲面而來,讓人失去所有的戒備之意,生了幾分散漫的意趣,聞言繁漪不由一皺眉:「自小伺候的?」
懷熙不自覺凜了一下:「怎麼了?」
繁漪嘆息道:「糊塗啊!」攥了攥她的手,「自小伺候的就算沒情意,少不得有情分,即便犯了什麼錯處,也難打發了。這種能在嫡長子身邊伺候的都是老家奴家下的孩子,若是她們起了心思,可不比小秦氏好對付。」
「一向老僕在院子里的關係都是盤根錯節,伺候過老主子的更不消說,便是你們見著也得給幾分臉面,可見他們在家下堆里是什麼地位了。近身伺候的原就是比較了解主子脾性的,要挑撥要算計,可比尋常妾室要懂得直中要害,一不小心可就要著了她們的道了。」
楚大夫人是厲害人,但懷熙自小順遂,也沒那麼多的心眼兒。
夫婦之事也不好說給母親聽,惹得她們在擔心,便急道:「那可怎麼辦?」
繁漪一眼瞧過去,就察覺原生無憂無慮的小辣椒的眉心竟也已經抿出了紋路,即便舒緩開了,也留了淺淺的痕迹,可見不計是誰,但凡妻妾同在,少不得廢了心力在裡頭。
尤其是付了心力在這樁婚姻里的,便是再通透的人兒都是一樣的。
她的話大抵是把懷熙嚇到了,放緩了語調道:「先別急,許也是我小人之心了。旁人家妻妾太平的也不少。這麼著,著信得過的人盯著,若是不安分,拿了把柄,極早處置了便是。」稍一頓,緊著一句,「要處置,定要一家子連根拔起,明白么?」
懷熙聽她一說便曉得裡頭的嚴重性,「噯」了一聲,嬌俏的容色綳的有些緊,在暖陽下照了許久才緩緩吐了口氣道:「不計是不是,今日得虧你提醒我,不然自己給自己挖了坑也不曉得了。」
繁漪輕輕一吁:「從前在娘家舅母有手腕兒,又是姑娘不必分了家業去,自然沒什麼算計是沖著你去的。如今不同了,你是孩子的母親了,少不得眼觀四路,為孩子防備著算計著。可即便一個人要成長,且得慢慢來,也別急。」
懷熙微微一笑,似乎有些茫然:「我知道,你的玲瓏心思從前便有,又是在姚氏手底下那樣艱難掙扎,才慢慢打磨起來的。我是急也沒用,少不得往後要尋了你來參謀。」
她的容色便如小辣子一樣,火辣辣的明艷,笑起來像太陽,因著孩子的安危,因著丈夫的情分,慢慢生出了許多從前沒有的情緒來。
人一旦有了念想,而這樣的念想若是難以達成,便有了陰鬱,讓明艷之色有了薄薄的霧靄。
繁漪抬手撫了撫自己的眉心,不由心驚,不知什麼時候起,她的眉心竟也有了紋路的觸感。
是啊,其實她也不過是個俗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