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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為難(二)

  第249章 為難(二) 

  透過鏤空纏枝屏風去尋到丈夫,這會子他正坐在臨近門口的位置。 

  風捲起塵埃飛揚在光線里似碎金一般迷濛,一身腥紅袍服暈起柔和而迷離的光暈,攏得那男人秀雅清貴的宛若天人。 

  細細一瞧,那袍服的袖口竟有零星幾朵金銀線盤起的桂樹葉子的紋理,平添了他幾分蒼翠挺拔之意。 

  心下冷不丁癢了一下,酥軟軟的幾乎要滴出蜜來,悠悠眸子里蘊漾一圈清淺的漣漪,緩緩四散至血脈。 

  而他不過淡淡垂眸,嘴角掛著客氣而清冷的笑意,並不見晨間在太夫人處的溫和。 

  也是,都是旁支的人了,還不知所謂端著長輩的架子來插手府里的事,他們也沒什麼必要太敬著哄著了。 

  三叔祖父姜環約莫八十來歲,白須白髮白眉,卻是精神矍鑠,一雙眼睛彷彿盯住獵物的鷹一般,厲厲從人面上刮過。 

  骨節修長而皮膚微皺的雙手撐在一根紅栗木拐杖上,輕輕杵了杵青墨色磚石,慢條斯理的語調里有沉沉然傲氣的長輩姿態:「琰哥兒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實在難得,將來仕途順暢,是大郎的福氣,也是姜家的福氣。可到底也該先入了族譜才是。「 

  「如今新婦進門,住是住府里,到底說起來名不正言不順的。外頭議論起也是難聽,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姜家不肯要琰哥兒回來似的,連帶著也不待見了新婦。」 

  姜二爺與侯爺不著痕迹的對視了一眼,面上都掛著緩和的姿態,並不著急回話。 

  琰華依然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樣,不驚不急。 

  陽光擦過水滴檐斜斜的透進堂屋內,把門口的兩把檀木椅子照出幾分光澤來,映在他清冷的側臉,烏沉沉的眸子里一閃而過了一抹如寒星般的鬱郁濛濛的冷光。 

  門口立柱上的輕紗幽晃而起,遮蔽了清光明凈,銀線晃晃間有些刺目,彷彿築起了一道不可穿破的迷霧,形成了一道無形的高牆,叫人看不破讀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他也不急說話,分明也知道還有惹要跳出來將他們夫婦逼到死胡同里。 

  繆氏坐在太夫人的左側,面孔看著要比姜環小了起碼二十歲,神色溫和卻掩飾不來眉目的凌厲算計。 

  指腹緩緩撫過灑金絹子上的大多牡丹花,看著繁漪輕輕笑道:「慕都御史就新婦這麼個嫡出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貴,如此、確實不大好啊!」 

  抬眼望著晴好的光線,映著花樹妖濃,花瓣紛飛,花香起伏,叫人覺得溫暖而舒心。 

  其實做一片花瓣也挺好的,沒有牽絆,就這樣飄搖在風雨晴線里,風帶了它去哪兒就去哪兒,落了地,枯萎了,腐爛了,尚能滋養根系,待來年再開出一朵更美的花兒來。 

  哪裡像人,走一步都要看幾步,說一句還得考量著後頭會不會被人當做把柄一樣緊追不放的攻擊,委實累的很。 

  閔氏見她似乎出神,伸手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 

  繁漪回首看了她一眼,帶著淺淺的笑意,轉而望去丈夫的方向,明眸清清如水,粼粼了燦若星子的光芒,顧盼蘊漾。 

  頰上透出幾分薄薄軟軟的紅暈,似朝陽撫觸下含露的玫瑰,連眼角都化了幾縷淡淡的嬌嬈淺紅,悠悠的語調里皆是以夫為天的柔婉乖順:「妾身不介意,都聽郎君的。」 

  琰華頭一次聽她這樣自稱,妾身,嬌軟軟的模樣實在楚楚,叫他不由眸色一柔。 

  又不由失笑,她在外人面前自來是一副溫婉的以夫為天的模樣,半點凌厲也瞧不出,誰又曉得背後時卻是他以妻為天呢! 

  她說什麼,便是什麼。捨不得辯駁忤逆。 

  帷幔下綴著幾隻藤蔓纏枝紋的鎏金熏球,蘇合香清甜的乳白煙霧裊裊自鏤空間隙里吐出,絲絲縷縷,緩緩隱沒在輕紗之間。 

  姜元靖神色溫和,帶了幾分書生的文氣,笑道:「都是骨肉至親,倒也不必太在意名份上的事,何況如六叔所言,大哥出息,也是咱們姜家的福氣。這時候叫他入了族譜少不得要守些規矩,白白耽擱了前程又是何苦。外頭的嘴咱們哪裡管得住,便是做的再好,也有人要說一嘴的閑話,聽過一笑便罷了。咱們自個可得護著自個家裡的。」 

  繁漪與琰華不約而同向他投去一抹感激之意。 

  姜元靖微微一頷首,滿目的溫和與安撫。 

  姜六叔的妻子柳氏爽朗一笑道:「靖哥兒這話說的不錯,咱們自己人可不得護著自己人么。瞧瞧,這兄友弟恭的,果然極好。也是侯爺教子有方呢!」 

  繁漪的目光落在柳氏的面上,輕輕笑了笑。 

  這話,就差說姜元靖是侯爺和文氏教導的,知禮懂事,友愛兄長,而由慕氏帶起來的琰華便自私許多,只曉得盯著爵位、算計府里的好處。 

  一低首,一對白玉水滴耳墜緩緩點在瑩瑩雪白的面頰上,繁漪抿著一抹既親近又溫順的笑意直直望著柳氏道:「一脈相承的血緣至親,便是千里之外亦有感應,如何能不親近要好呢!郎君能這樣安泰,也是長輩與叔伯們照應關懷的緣故呢!」 

  她的聲音是低低的,滿含了笑意的,對著柳氏而去,卻像一根綿軟的針,緩緩扎進她的舌尖,叫柳氏一品之後便不住凝了凝眉心。 

  是呢!人家親兄弟沒有沒有話說,怎麼就你們這些外頭人那麼積極的上躥下跳呢! 

  然而總有假裝聽不懂的人,自以為什麼事都有資格管上一管,比如繆氏。 

  端著長輩的姿態緩緩掃了繁漪一眼,繆氏的面色漸漸底沉下去,如秋日陰鬱天色下的湖面:「倒不是做長輩的要指摘你,新婦啊,你也該勸著些琰哥兒,你們的婚事是早早就定下的,也不會更改,等一等也沒什麼。」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成親,白白叫人說一嘴琰哥兒的閑話,也叫他恩師與同僚心裡有了看法。咱們女人,大道理不懂,這些禮節卻是萬萬不能失的。」 

  藍氏笑意幽幽的,微微側首,滿頭的珠翠在窗邊投進的光線里閃爍著刺刺的光芒,晃得人眼底發暈,帶著幾分不屑與嫉妒。 

  撥了撥腰間的宮絛,鄙夷道:「慕家雖說從前小門小戶了些,到底是書香門第,嫂嫂自己也是庶女出身,生母抬了妻房才有了嫡女的身份。自該曉得名正言順的重要性,如何不規勸著些大哥,先認祖歸宗才是。官場名利,終究是次要的,不是么?」 

  姜元靖擰眉看了妻子一眼,然而眼底卻有滿意之色流淌而過,只是太快,叫人來不及捕捉:「嫂嫂自來都名正言順的嫡出,身份尊貴。不曉得便不要胡言亂語!」 

  藍氏被這樣一叱,面上過不去,又不敢在這樣的場合與丈夫叫嚷,便恨恨剜了繁漪一眼。 

  都是你害得! 

  大抵都是為人媳婦的,曉得新進門時的難處,閔氏看藍氏如此便不由皺了皺眉,桌下的手輕輕握了握繁漪,示意她別怕。 

  繁漪似乎稍稍吃驚的靠了靠閔氏,溫順的點了點頭,恩,這閔氏倒是與前世的印象差不多,溫和而善解人意。 

  不錯不錯,有今日一出,倒是多了個來日可說話的人了。 

  繆氏一臉慈和,卻又凌厲道:「就因新婦身份尊貴,才更要注意禮節之事。這也是姜慕兩家人的臉面。你是他的嫡妻,往後是要管著他的內院的,心裡若是什麼都沒個底兒,什麼都不懂,將來可怎麼好好輔佐丈夫的仕途呢!」 

  柳氏微微一嘆,那欷歔的神色里有著薄薄的悵然,彷彿眼裡瞟過的年輕容顏不過是深秋枝頭被風一垂就要凋零的葉:「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琰華見著眾人對著繁漪而去,目色一沉。 

  清俊的面容上籠著一層薄薄的笑容,那笑本該是暖的,卻帶著隱然可見的憂冷,像秋冷寒露里驟然飛落的薄霜,嘴角的弧度微揚而冷漠,淡聲道:「新婦不過內宅女子,不曉得官場與人心的利害。婚事是我求了岳父大人早早辦下的,新婦不過聽從罷了。新婦自來膽子小,臉皮子也薄,諸位不要為難了新婦。」 

  柳氏溫溫一笑,指了琰華道:「瞧瞧,到底是新婚燕爾,咱們說幾句就心疼了。」 

  微微一頓,「這樣的話實不該今日拿出來說嘴,到底還是關心你們小夫妻而已。外頭的嘴可不比咱們客氣。有些事你們年輕不經事,自然考慮不詳盡。」 

  他的維護,叫繁漪心頭似被泉水潺潺淌過,暖融融的,透過鏤空屏風深深望了丈夫一眼。 

  其實有了姚柳氏早前的一通攛掇,姜家曉得她心計深沉的怕是不在少數,至少姜元靖肯定是曉得的。只不過如今有姜元陵這顆棋子擋在前頭,大家各自裝著樣,便只當不知罷了。 

  畢竟,這樣的深宅大院里,誰沒點子心機本事呢! 

  這些人,自以為端著個長輩架子,她這個新進門的媳婦便得由著她們拿捏了。 

  偏有不識相的要往她手裡的刀子上撞,又能怎麼辦? 

  繁漪聽他這樣說自己,便順勢垂了垂眸,顫了顫長長的羽睫,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怯怯道:「諸位長輩與弟妹說的是,為人子女自是以孝道為先。婆母青春早離,郎君那時不過十二歲,外在無依,卻依然謹守為人子女的本分,守足了三年才隨我父回來京中。郎君孝心也重情,哪怕認回骨血至親,亦是待我父與祖母敬重有加,每月請安從不間斷。」 

  望著丈夫的眸光里有薄薄的憐惜,頰上若晚霞漸漸彌散時的柔媚,微微一默,意味深長道,「婆母進門來姜家門時,先侯夫人已經過世,而郎君做兒子的,該守的都守了。」 

  你要說孝順,便與你說說孝順。 

  繼母與繼子的官司自來連官府都難斷,誰又能斷得清一二來。 

  翻翻各處的縣誌,不少繼母與繼子鬧出人命官司的,到底不是血親,往往繼子錯手殺了繼母,也不過判個幾年的牢獄,皇帝又三五不時的大赦小赦,有運氣好的,進去沒幾日就出來了,出來后照樣過日子。 

  而繼母若是錯手殺了繼子,那便是毫無商量餘地要判死刑的。 

  說到底,不管你門第高低,身份貴賤,還是子嗣為先。 

  更何況,慕文渝是以繼室的身份進的門,真要說,她也是姜元靖幾人的繼母,郎君們要守孝的話,還不得連她的一起守,三年又三年,整六年。 

  若是姜元靖他們肯守六年,姜琰華放下一切三年便三年,如何? 

  方才眼神兒瞟啊瞟一副不屑又得意的人,一下子噎住。 

  那姜六叔鬍鬚一飛一飛,似乎被她的歪理氣的狠了,偏看繁漪一臉乖順的微笑,又含了幾分新婦的怯怯,輕輕挨著太夫人與閔氏,想叱了幾句,一時間也沒得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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