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回家

  第195章 回家 

  琰華怔了一下,不敢稍有停頓,立時回應道:「我無話與她說。」 

  床頭的暖籠上擺了只烏油油的錯金香爐,沉水香乳白的青煙裊裊吐露而起,繁漪定定看著,只覺血脈里的綿綿之意漸漸凝結成了霜雪冰柱,隨著血液的流動,將每一寸肌理刺的傷痕纍纍。 

  喉間腫脹的難受,深吸了口氣,方能穩住氣息:「為何她有那麼多話與你說?」緩緩看向他,眸子冷淡疏離,目光里有迷濛的酸澀:「因為她在你這裡還看得到希望,這希望,你給的。」 

  琰華心頭一沉,似乎漏了一拍。 

  不明白事情為何走到這一步,可又無法否認他曾經的「說清楚」並沒有在姚意濃那裡達到效果,否則,她不會幾番尋了機會來見他,也不會以為可以從他這裡尋到脫離李家的機會。 

  也總算明白,那日明明他緊隨她開,卻在她眼底看到了失望,原是她以為他不肯傷了姚意濃啊。 

  眸中凝起漫然慌亂與急切:「我沒有要與她牽扯不清……」 

  繁漪以指抵住他的唇,搖了搖頭,目中又綿長的優柔與惆悵微轉:「不管是不是你的本意,你給她的任何一分希望,都是一把刀子扎在我心裡。是,我還是放不下你,可那又如何?你問我怎樣才能信你?我問你,讓我看著姚意濃滿懷著期盼遙望著你的同時,我要如何信你?」 

  與他側身四目相對,近在咫尺,卻又星河遙遠。 

  盡量讓自己的姿態保持徐徐平和的模樣:「這些年,我算計著一切,做的每一件事,其實也是在算計著你的情意,希望你發現我的算計對你是有用的,希望你能多看我一眼。可我還是輸了。」 

  「你的心意,我等的太累了,那種拖膩的感受其實一點都不美好。琰華,人生還很長,你放過我,我也放過你,好不好。」 

  風被高聳的牆和密密的枝影擠得忽忽亂竄,有幽長的嗚咽聲迴旋在窗口,聽得人心底難抑的傷懷,死死攥住她要抽回的手。 

  琰華的慌亂高高拋起又直直墜落,「不!給我時間,我會解決好的。別放棄我,好不好?」 

  她緩緩綻了抹柔婉而濕黏的笑意,「好,那在你解決之前,我們不要再見了。」 

  不見么? 

  他卻不肯答應。 

  大約是怕她又跑了,第二日天一亮,便當著沈家老老小小的面將她扛著上了馬車。 

  一路直去了慕府,任她打罵,不還手不反駁,到了幕府大門口便喊了小廝拆了門檻。 

  門口小廝雖驚訝車裡有女子的低叱,但曉得老爺和老夫人依然是將他當做了姑爺的,也沒敢多問,便放行了。 

  穿過庭院,馬車徑直進了垂花門。 

  春普堂的丫鬟婆子見得往日清冷的姜琰華抱著個女子進來都是目瞪口呆了,正猜測此女子是什麼身份的時候,乍一見女子容貌竟是抽氣聲此起彼伏:「姑、姑、姑娘啊!是大姑娘啊!」 

  慕孤松給老夫人請了安正要出門辦事,二人乍一聽皆是一震,忙出來查看。 

  果然見得琰華緊緊攥在手裡的冷臉姑娘正是繁漪無疑了。 

  老夫人喜極而泣,疾步上前拉著繁漪的手看了又看,良久方顫聲道:「你這孩子!你這孩子……既然好好的,為什麼不回來?」 

  繁漪看著老夫人眼裡的淚,心下一酸,卻是撇過頭去:「在哪裡不都一樣。」 

  閔媽媽震驚之餘忙使了眼色讓晴風帶了人都出去,又親自送了呆愣的妙漪出院子。讓他們能清清靜靜的好好說話。 

  老夫人一手按著心口,傷懷道:「我曉得、我曉得你還怨著祖母狠心,可你的父親呢?琰華呢?男兒有淚不輕彈,為著你,卻是掉了多少眼淚,你怎麼捨得就這樣躲在外頭不回來啊?」 

  繁漪心頭微緊,只望了廊下的一盆盆大團菊花,在薄薄的溫熱霧靄中,那花色暈染了彷彿春日奼紫嫣紅的溫柔明媚,並著胸腔里慢慢瀰漫的酸苦滋味,最後卻絞成了一團,晦暗一片。 

  慕孤松看著她這樣疏離,曉得她心裡自有心結未解,總算人還在,好好的,清孤的面上緩緩一笑,問了琰華道:「在哪裡找到遙遙的。」 

  緊扣的雙手落在冬日晴暖的陽光里,在掌紋相覆之間,彷彿有嫩芽正在努力破開濕黏的土。 

  琰華簡短道:「當日是沈鳳梧配合了遙兒拿下姜元赫的把柄,她受了重傷,一直住在沈家養傷。我也是半個月前才見到她的。」微微一默,「既然遙兒還好好的,今日來與長輩說一聲,八字我已經送去法音寺了請了大師再占吉日。」 

  老夫人頻頻點頭,耳上的翡翠耳墜晃動了沉穩的光澤,試了試眼角,欣慰道:「好好好,自然的自然的。好事多磨,總算還是團聚了。」 

  繁漪用力掙開他的手,淡漠道:「我嫁不嫁,嫁給誰,都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們任何人替我做主!」 

  慕孤松彷彿終於看穿女兒假死不肯回家的原因,微微一嘆,點頭道:「當初是我考慮不周,已經鑄成一次錯,便不要勉強了。由得遙遙自己做主罷。」 

  琰華凝著她的眉眼,緊緊握著她的手,半點不肯鬆開,語意沉沉不容拒絕:「不勉強,不後悔,我想和她在一處。這門婚事,不能作罷。」 

  老夫人聞言便安下心來,勸道:「遙遙,你和琰哥兒的婚事是雙方家長一同定下的。你既安好,總是要完婚的。」 

  風拂過面頰,有刺骨的疼,繁漪冷然一笑:「慕繁漪已經死了。」 

  瑞雀銜花織錦夾襖彷彿大山壓在老夫人肩頭,她不明其中複雜,傷心道:「就這樣生祖母的氣么?連家也不回,爹爹、未婚夫、外祖家都不要了?」 

  繁漪看著這個熟悉而陌生的院子,是她度過人生里最最無憂時光的地方,耳邊依稀還有她歡笑的餘音,然而這歡笑就在一瞬間破碎斷裂,只剩了無盡的掙扎。 

  彷彿是十數年來的痛苦凝聚到了無法不發泄的一刻,緩緩挑了抹笑紋在嘴角,在晴線下卻只叫人覺得無比凄涼。 

  淡淡而道:「為什麼要回來?這個家裡沒有光亮,沒有希望,每一日都是黑夜。你們在這座宅子里挖了個深坑,裡面填滿了水,假裝一切都是平坦的,把我扔進水裡,居高臨下的說著關懷的話,然後無動於衷的看著我在裡面掙扎。」 

  「我在這個家裡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讓我淌過那場死路的都是外人,甚至是容媽媽、晴雲、冬芮,卻不是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你們,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看著我在死亡里掙扎,而已。」 

  琰華抿了抿唇,望著她的青絲無依無助的飛揚在她肩頭,朦朧了一片淡青的屏障橫亘在他們之間,從她邈遠的神色里,宛若看到從前的她在這裡如何艱難,而他、似乎從未幫到她什麼。 

  那幾年的痛苦,從來只有她一個人在承受。 

  而她,總是笑盈盈的對他說:沒事,我可以應付,你好好讀書。 

  不得不承認,那時候他還不夠愛她,所以,理所應當的覺得她能應付。不過偶爾來看看,關心一二。 

  她不信他的情意,追根究底,始於深遠的昨日。 

  老夫人連連搖頭,目中有無奈與感愧:「遙遙啊,我知道這幾年你過得辛苦,可咱們慕家有多難才走到今日你是知道。都是沒辦法啊!你是祖母一手帶大的,祖母如何能不愛你?」 

  琰華緩緩鬆了手,看著她在庭院里遊走,尋找往日的溫情。 

  這樣的溫情可以慢慢填補她心底的缺失與寒冷,成為她的羈絆,讓她無法說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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