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弔唁(一)
第147章 弔唁(一)
邵氏眉目和藹,語調溫柔和慈和:「好孩子。當初你提出的要求,細細講究,到底也是保全了兩家的顏面,甚至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為姚家與鎮北侯府的關係也搭好了線,該是感謝你的。偏偏我那小姑子想不通,反倒傷了你的心,也壞了與姜候府的關係。鬧到如今總歸都是她的錯。」
繁漪看著她,嘴角的弧度依然得體而謙遜。
恩,下一步就要為死者求情了。
緩緩眨了眨眼,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邵氏驚訝她的沉靜,那種鎮定在她的探究之下依然清晰而平穩,親切的笑了笑,伸手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死者已矣,生者也不能為她們做些什麼。唯有不叫她們死的不明不白了,好孩子,咱們這些做親人的,此刻的心情你是能明白的是不是?」
繁漪看著河岸邊光禿禿的柳條,在冬日的寒風裡輕輕飄蕩,掃過水麵,催起一陣又一陣的漣漪,看的久了,彷彿自己也成了那一抹無奈而沒有出路的漣漪。
垂了垂眸,緩緩道:「昨日大伯母被自己身邊的陪房袁媽媽下了毒。」
邵氏似乎一驚,「哦」了一聲:「人如何了?」
繁漪搖了搖頭:「索性中毒不深,沒有性命之憂。背後之人曉得我與大伯母有些齟齬,便收買了袁媽媽栽贓於我。」
邵氏眼神一閃,旋即瞭然而懂得的握了握她的手,寬慰道:「好孩子,自然不會是你做的,你是個周全的好孩子,如何會起這樣的心思。後來呢?」
繁漪望著她的眼睛,柔婉而悲傷道:「好在我二姐姐身邊的女使給我做了證明,才叫我免於如姚二奶奶一般,只能以死明志了。」
邵氏點了點頭,神色柔和而無奈,輕嘆道:「我知道。二侄媳自來孝順,如何會做這樣的事情。為難她白白叫人冤枉,受了這好些委屈。」
冤枉?
委屈?
繁漪的嗤笑隱沒在垂下的眼帘中,即便沒有慕文渝下手,姚柳氏也不過是在姚二奶奶的「孝順照料」下,如此眼歪口斜的在床上度過餘生了。
沉寂流轉須臾,邵氏含笑親和的試探道:「那日在宛平……」
繁漪抽回了手,為難的覷了她一眼,起身踱步到涼亭的圍欄邊,迎著粼粼銀光滿目微冷,只戚然悠長道:「夫人為姑姐探究一個真相,為的是柳大人與姚三夫人的一場兄妹之情,想來夫人也能體諒我的難處。再好、再不好,那個人也總是我的至親。」
邵氏嘆息如迴旋的風,緩緩乍散在煙波浩渺的水面,迂迴道:「漣漪的死,總算多虧了你才曉得了真相,總不枉她活著的時候那樣疼愛你了。」
風掠過沁骨的水面,撲在面上,涼意直逼心肺,繁漪的思緒在眼底的朦朧里慢慢飄遠,在歲月的長河裡,她彷彿看到了那個笑容溫柔的姑娘追在一個調皮小丫頭的身後。
每一步、每一個眼神里,皆是擔憂與疼愛,生怕她在瘋鬧的時候傷了自己。
其實真要算來,大姐姐離開她已經快八年了。
那種初初曉得真相時的震驚與心痛早在時間的打磨下消失不見,要報仇的執念不過順著內心指引而做,為此她不惜耗盡心力的籌謀算計,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繁漪明眸如封鏡:「我是個無能的,走到今日一步已是無能為力,如何給姐姐報仇,只能靠姚家和柳家了。」默了良久,愧然道:「刺客已經交給父親了,至今也沒什麼結果。父親心思清明,或許不是查不到,而是不敢查。」
邵氏微垂的眸子一凜,神色掠過一抹寒冰艷陽,朝著九曲橋盡頭的女使點了點頭,沉然道:「若是連慕大人也查不出什麼,倒真是難尋真相了。」
小丫頭捧了燙傷膏匆匆而來,進了涼亭道:「奴婢給慕姑娘上藥吧!」
繁漪捻了琺琅描金的圓盒看了眼,淡淡一笑:「不必了。想來家中也在尋我了,夫人自便,小女先告退了。」
邵氏和善如初,朝著小丫頭道:「好好送慕姑娘回前頭。」
內宅與前院相隔甚遠,順著風,吹來隱約的嗚咽之聲,在深冬的時節里,伴著梅花清幽的香味,格外悲涼。
在回去的必經之路上,透過鏤空的福壽雕紋石窗,繁漪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隔了三五步步的距離,面對面而立,離得有些遠,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似乎是無言的,只看到美麗如水仙的姑娘含淚的凝望著眼前人,風姿意遠。
而能看到他的,只是俊秀的側臉。
繁漪微微仰頭,映著刺骨而溫暖的日頭,淡淡嗤笑,卻不知是沖著誰:「世家嫡女,於無人之處如此凝睇旁人的未婚夫,若是叫人撞見了,怕是什麼臉面也沒有了。你說是不是?」
身旁小丫頭狠狠一瑟縮,頭都快垂到胸前去了,那美麗姑娘的意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姜柔明朗而爽快的聲音自身後而來,帶著淡淡的譏諷:「那你不去阻止,好歹也與人家做了那麼些年名義上的表姐妹了,就這樣瞧著人家身敗名裂么?」
繁漪長吁如嘆如天際薄薄的雲,冷凝道:「真是可惜,我倒有心為她遮掩,到底還是叫縣主瞧見了。名聲啊……」
姜柔撇了撇嘴,似乎有氣,哼道:「這話說的,那我出去到底是該不該去做那多嘴多舌的人呢?」
繁漪恆了她一眼,輕笑道:「娘娘不是最愛打抱不平么?」
姜柔挑眉,拿食指戳了戳她的額:「我在懷疑你在諷刺我多管閑事。」
繁漪抬手掠過鬢邊的一串玉色流蘇,泠泠有聲:「贊娘娘路見不平一聲吼呢!」
小丫頭越聽越心驚,回頭忙是行禮,嘴裡問安的聲兒便機靈的揚了起來:「奴婢給縣主請安。」
另一側的人聽到聲音轉首看過來,見到福壽鏤空石窗后兩張似笑非笑的微冷麵孔,神色皆是一變再變,似乎擔憂、似乎驚嚇,似乎難堪。
或許是石窗的雕紋太繁複了,瞧不清。
繁漪緩緩撇開眼:「過幾日家裡要有喜事,這樣的場合我便不多待了,先走了。你十二那日早點來,我們說說話。」
姜柔一把拽住她,纏在發間的黑珍珠瓔珞輕晃著點在眼畔,眸如點墨:「你跑什麼,她要你退,你便要更進一步回擊過去。慕繁漪連命都能豁得出去,到此刻怎如此沒有氣性。」
殺人報仇,她敢。因為她不怕死。
面對感情,她不敢。因為她不捨得死。
琰華大步而來,站在繁漪面前,眼神內斂而清澈,沒有波瀾:「洪少夫人讓人來告訴我,有人尋了你去說話,我不放心便來尋你。只是遇上了,什麼都沒有。」
繁漪輕軟一笑,淡淡應了一聲,那笑意似杏花沾雨清泠而朦朧。
是啊,明明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什麼,她也不知自己在躲什麼。
大抵,得不到的人,就是沒有底氣的。
琰華曉得她好容易安定下來的心思又開始飄忽了,執了她的雙手握在掌心,指腹輕輕磨砂了她的手背,和緩的溫柔:「別胡思亂想,恩?」
繁漪寒鴉舒翅的睫毛微垂,落下薄薄的淺清陰影,凝睇著相握的手,沒有著落的心思忽生了根蒂,似雨後泥土下的種子生出了芽頭,破土而出,迎著陽光舒展了稚嫩的葉,破了各懷心思的陰雲詭譎。
琰華睹見大袖衫下她左手上的通紅一片,擰眉道:「手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