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談判(一)
第122章 談判(一)
冬芮忙去開了門,見是容平身邊一向跟著的,便引了進來回話。
那小廝生的一張瘦長臉兒,進了來便是低著頭只看著鞋尖兒,恭敬道:「姚家的人方才去了楚大爺府上。楚老夫人著人傳了話來,請您預備著。」
繁漪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冬芮伶俐著,從袖子里取了個荷包遞上,「瞧你一頭的汗,去買碗綠豆湯吃了解解暑氣。」
小廝笑眯眯的雙手接了,謝了賞便退出去了。
容媽媽準備好了早膳,提了裙踞從台階下來,笑道:「姚家倒也精怪,曉得姑娘這裡才是最說不通的,便去楚家鑿缺口。倒不知他們能許出什麼條件來。」
花香瀰漫間的浮光萬丈,裙踞在她腳邊輕輕拂動,似蝴蝶瀠繞,繁漪漫不經心道:「如今吏部尚書是姚閣老的得意門生,自然是許了楚家在朝的族人能有個很快的上升之路了。」
容媽媽遲疑道:「倒是聽姑娘說起過,自打楚大爺進了仕途,楚家後輩的郎君也多讀書,如今中第的倒也有兩個,都是外放在遠地做了苦縣官。楚家、會不會被說動?」
繁漪望了望蔚藍天空,抿了抹和婉笑意:「姚家可靠不住。若是信了他們,那與自掘墳墓也不遠了。咱們就是要借姚家的手上去,卻讓姚家沒辦法來日打壓。有外祖母在,楚家那邊不會輕易被說動的。」
或許是見慣了她說得出便能做得到,此時此刻竟也沒有半分驚訝或者懷疑,容媽媽一笑,輕緩道:「到底姑娘的本事她們也是清楚的。讓丫頭伺候了姑娘梳妝吧,今兒早點豐富著,咱們吃飽了才有力氣應付那些個狡猾的。」
繁漪撿起一朵粉紫色的梧桐花在掌心,染了腐敗之色的花瓣上沾著昨夜露水的清涼,輕輕呢喃里有淡淡的清愁:「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指尖一松,花落地,抬眸間笑色全無,「急什麼,人家總還要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利用手中的權勢在做出些什麼來。今日那位位高權重的姚閣老想必還是要尋了父親去好好梳理一下姚慕兩家千絲萬縷的情義的。」
「看管好了秦婆子的吃喝,別叫人有機會鑽了空子。」
容媽媽應下,「奴婢明白,姑娘放心,都是信得過的人盯著。」
流火炎炎下的風景依然艷麗明朗。
下午晌前頭來話,秦婆子的吃食里果然被人下了毒,好在看管的婆子是懂藥理的,一下就察覺了,手腳利落的一番審問,連下毒的人也一併給逮了出來。
繁漪叫人把那吃食原封不動的送去了姚家,並附送一句話:下毒的那個人會不會一不小心弄錯了,把吃食送去大哥哥和三哥哥那裡?
姚柳氏一口老血憋在心口,當場就撅過去了。
做為姚家兒媳,又有三個未出閣女兒的姚聞氏,此刻恨不得把姚氏和婆母拆骨入腹。
而那邊兒,姚閣老正與孫女婿暢聊官場沉浮,從當年講到近年。
無外乎一句話:沒有親族的相互庇護是走不遠的、走不高的。
慕孤松維持著數十年如一日清淡而沉穩神色,他說什麼就點頭附和什麼。
姚老爺子只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險些憋出了內傷。
偏又在這時候收到消息說三兒媳婦買通了慕家婆子去給那穩婆下毒,卻被逮個正著,人家放話了,好好談條件還是拿姚氏和兩個哥兒的命去抵命。
老臉兒依然笑呵呵的高深莫測,內心卻也免不住的恨到跳腳。
他能從一身寒微爬到今日不可謂不精明,也更懂得拿捏每一個人心底深處的弱點,卻不想兒輩只夠守城,娶進門的兒婦當初瞧著倒也個個精明厲害,到最後卻是在的栽在一個小丫頭片子手裡。
把柄被人攥了一個又一個,還能怎麼樣?
難不成真逼的人家動手殺了孫女和兩個玄外孫,再把事情給捅到外頭去,再與這個極具潛力的孫女婿決裂么!
既然人家把證人都捂在手裡,自然是不會要了孫女和玄孫們的命的,大不了就是威脅點好出去罷了!
第二日一早,姚閣老便叫三兒子親自去慕家談。
姚三爺在前廳等了許久,卻久等不到人來,要見見女兒,慕家的人也只是笑呵呵的一句:夫人病下了,大夫交代了要靜養。公子們倒是好的很,親家老爺、親家夫人要不要見一見?
意思很簡單:公子們還不知道自己生母和外祖母多惡毒,你們要不要讓他們也來聽一聽?
姚柳氏咬碎了一口銀牙和血吞。
夫妻倆便只能放下一切身段親自去了桐疏閣談了。
繁漪百無聊賴得捧著本詩集側身坐在右次間窗前看著,淺碧色的半透明窗紗擋去了刺目,留了溫柔的晴線似彼岸花千絲萬縷緋紅飛翹的花蕊飛揚在她身邊,襯得整個人都有了碎金迷紅的光暈,邈遠的不可輕易靠近。
她倒也不急著迎上去,便是連頭也沒抬,待到容媽媽奉了茶水去了正堂才不緊不慢的出了次間,端著柔順姿態一一行了禮,竟是不見半分的劍拔弩張,不恨不怒。
姚三爺緩緩啜著茶水,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她。
以為她是急切的等著他們上門好談條件,卻不想人家全然一副鎮定篤然的樣子,笑意盈盈的面孔哪裡瞧得出兩廂是對峙的姿態,只一雙眼底的光好似枝影下的光點,幽而深,叫人看不透。
這個名義上的外孫女他是見過幾回的,從前以為不過是個一味隱忍的小角色,女兒對楚氏有心結,打壓她一個庶女,誰也沒放在心上。
倒不想是個厲害的,一朝反擊竟把他的妻女玩弄在股掌之間。
眼看著女兒在慕家的地位一日日的跌落,妻子的算計一招招被破解反落進圈套,如今連那個一向敬重自己的女婿都變得強硬起來。
甚至連整個楚家都配合著她,對他們提出的條件一棒子打回的拒絕。
可見此女心計手腕不俗啊!
反觀妻子,卻是沉不住的陰沉著臉,這便是已經輸了氣勢了。
繁漪在姚柳氏的對面坐下,目色淡淡落在她身上,明晃晃的夏日清光打在她側身,坐姿維持著大家婦的姿態,裙踞在她鞋邊垂下雅緻的弧度,只是一張平凡的面孔卻似浸潤在陰翳之中,一身翠青色的衣衫更將她的神色襯得青白交錯。
姚三爺含笑溫和,眼中微冷卻是薄霜無邊,閑話絮絮道:「倒是許久不見繁姐兒了。」
緩緩抬眼望去,幽深的目光似要看到人的心底去,繁漪淺笑吟吟的撥弄著茶盞,看著一縷裊裊茶煙輕起低落又散開:「怎會,上月洪家吃喜酒還曾給外祖父與外祖母請安的。只是小女卑微,沒什麼光影兒落下罷了。」
姚三爺微微動了動嘴角,似乎是一嗤,又似乎是一滯,他尚未開口,姚柳氏便已然急道:「今日來,怎不見你母親?」
陽光斜斜的擦過屋檐投進屋內,在門檻之內落地了三寸光明之地。
燦燦微金的光線之間有塵埃飛揚,好似一抹碎金煙雲流水穿過青柳色百合折枝的輕紗帷幔,拂過色澤穩重的傢具物什,帶著楠烏木若即若離的氣息緩緩流淌在空氣里。
上一回見,這個中年婦人還是一派凜然威勢,斷然而輕蔑。
連翻失策之後連女兒的面也見不到,著急與驚惶讓她失去了所有的穩重,變得急切而尖銳,而越是如此便越是註定了輸的快,輸的徹底。
繁漪覷了她一眼,嘴角化了幾分薄薄的弧度:「外祖母不曉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