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詛咒(二)棋子
第117章 詛咒(二)棋子
姚氏死死掐住袁媽媽的胳膊,猙獰著臉孔,眉心的一粒紅痣幾欲滴出血來,嘶吼悶在胸腔里好似鈍器的磋磨:「慕繁漪她好大的膽子,敢軟禁嫡母!那一個個下賤坯子,如今竟是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么!你去、去老夫人那裡好好問問,他們慕家是個什麼意思!」
袁媽媽見她如此猙獰神色嚇了一跳,伏在地上,挪了膝蓋虛退了兩步,低聲壓抑道:「桐疏閣來過話了,說渝姑奶奶說服了老夫人不插手這件事,老夫人需要靜養這會子已然關了院門兒。老爺午間也傳了話回來,意思是府里、府里的一切今日起都由四姑娘做主了。」
姚氏的手重重垂下,宛若手臂上壓了千斤巨石,驚恐與震驚之色漸漸從一慣倨傲的眼角慢慢蔓延開,明明是入夜時分,身邊就擺著冰雕,白皙而微松的頸項間卻不斷的、不斷的滲出細碎的水痕。
彷彿冬末的碎冰在暖陽的照耀下漸漸開裂,最後承受不住溫熱的溫度而破碎成渣。
「老爺、老爺也知道?」
袁媽媽縮了縮胳膊,「是。咱們夫人逼著老爺去壓住四姑娘,把秦婆子從鎮撫司弄出來,可老爺卻執意要徹查。」轉而又寬慰道:「夫人放心,您能想到的姚家那邊也能想到。他們一定回去定國公府尋三姑奶奶的。」
外頭忽起一聲尖厲的叫囂,不知是什麼鳥雀受了驚嚇,乍一聽肖極了深山老林陰森深處的厲鷲在嘶鳴,叫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驚懼的粒子。
就在這時候何媽媽面如土色的進了來。
姚氏心底一沉,木木的發問:「又如何了?」
何媽媽睇了眼地上的袁媽媽,面色猶豫,彷彿不知該如何開口。
姚氏沉沉喘著氣兒,好似風箱破了洞,有黏膩的「呼呼」聲,陰翳道:「說,還有什麼是我受不住的!」眼皮一跳,驚跳了起來,「是不是哥兒們出事了?那小賤人是不是傷害他們了!」
何媽媽忙是搖頭道:「不是不是,哥兒們沒事。」
默了許久,像是不知如何在此刻絕境里的人開口。
可又不得不出卡口,那一字一句似刮骨的刀直直墜向姚氏心口,「三姑奶奶求了華陽殿下幫忙,殿下去了慎親王府,王爺答應了不追究姚家護衛的不敬,可誰知姚家的護衛經不住流水刑具已經招了追殺之事,連去年解決四房太太侄女的事兒也被逼出來了,如今便是與慎親王那邊無關了。」
「沈三爺那裡、沈三爺說他欠著四姑娘情義,沒辦法替她做主,一切還是四姑娘這個苦主說了算。殿下說了,她也不好去勉強,讓咱們好好求求四姑娘才是正理兒。」
袁媽媽擰眉道:「不是出不去么,消息怎麼進來的?別是那邊故意來騙人的。」
何媽媽的手有些顫抖,是對「那邊」抑制不住的驚懼與怨毒:「容平叫了奴婢去的大廳見了三夫人身邊的媽媽,話是姚家傳來的。原是想塞了字條給她帶出去的,被、被發現了。」
姚氏知道,慕繁漪就是要她知道,已經沒人救得了她們母女了。
如果不認輸,明日死的就是她們了。
不,她不會讓她一下子就死的,一定會、一定會讓她生不如死似的!
面如死灰的傾倒在妝台上,奮起一撣,卻發現所有的力氣都已經隨著絕望消散了,終不過掃掉了一把象牙梳墜在暗紅色的地板上。
悶悶的「咚」的一聲,砸的心口生疼,姚氏想哭卻發現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完了,全完了……」
何媽媽忽的跪了下來,膝行上前扶住姚氏,陰狠道:「夫人,沒事,咱們還有機會翻盤的。咱們的把柄落在她的手裡,自然要被她牽著鼻子走了,可若是她的把柄也落在咱們手裡呢?便是兩廂低過,誰也動不了誰了。」
「您想想,咱們還有路可走的!」
袁媽媽眼底有興奮之色翻湧,揚聲道:「對,對,還有她!只要籌謀得當,今兒個晚上咱們就能叫她翻不了身!」
姚氏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是乾澀而枯萎的觸感,這幾個月來慕孤松再未留宿觀慶院,她幾乎忘記他的身體是什麼樣的溫度。
而她的身體,隨著他的疏離冷漠漸漸失去水分,好似一葉被抽幹了水分的落葉:「如今老爺也厭棄了我,扳倒她有什麼用!」
何媽媽壓抑了一聲低啞的叫喊,狠厲道:「您可不能這樣想啊!便是為了兩位哥兒,您也不能認輸,生身母親在他們的前程才明朗。如今她們不把事情鬧起來,就是想著拿事情要挾得到好處。」
「這就是咱們的機會!只要這件事壓下去了,內里的厭棄算什麼!只要閣老不倒,慕家也拿您不得的!哥兒們才能有一個完整的好前程!」
姚氏禁閉的眼倏然睜開,迎上何媽媽閃爍著厲厲幽光的眼睛,心底的鬥志再次堅硬如鐵,陰鬱深厚的神色之下有紫色的閃電隱隱發亮:「雲歌、雲澈,是、是,我不能輸,我還有他們!」
何媽媽的眼底有瘋狂的幽光閃爍不定,眉心泛青:「還有那個慕文渝,這一切都是她害的,您就這麼放過她了?她的把柄還捏在咱們手裡,還怕弄不死她么!」
鳳尾簪下墜著的一小撮米珠流蘇靜止在耳畔須臾,姚氏拾起手邊的胭脂盒便狠狠擲了出去,在暗紅的地板上留下一點凹陷,落在眼底漸次成了巨大旋渦,蓄滿了深沉的恨意:「不可能!她們兩個,誰都別想好過!」
袁媽媽覷了眼何媽媽,垂眸間眼珠兒一轉,低道:「如今咱們的人都被容平盯著,老爺又把權利給了桐疏閣,若是那邊兒壓著不搭腔,咱們做什麼都是白搭。」
何媽媽嗤了她一聲:「我看你是被桐疏閣嚇破膽子了!」咬了咬牙又道:「咱們只是出不了府,即便府里四姑娘做主又怎麼樣,事情鬧起來了,便是誰也壓不住的。咱們還有二姑娘可以用!就不信老爺如今便如今就把事情做絕了!」
臨窗對月。
月華從支起的矮窗灑進三尺,朦朧而柔和的落在琴弦之上,隨著琴弦的撥動月影似水悠悠。
素手輕揚間淺藍紗袍大袖似水流潺潺,蜿蜒在清淺月色里、流淌在錚錚弦音里。
琴音孤寂,好似秋水伶仃打破了一池枯敗蓮葉下的水面,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熟練的遊走於琴弦之上,高低起伏,輕攏慢捻抹復挑。
琴音漸漸沉入谷底,空谷迴旋,是長久壓抑下再也無法發泄的痛苦,卻要維持了表面的笑語晏晏。
琴音蕭瑟,亦是心思蕭瑟。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雙手平復琴弦,餘音漸散,繁漪抬首,銀光流素拂面,沒有太多的悲喜,只是淡淡的倦,淺淺的迷茫。
容媽媽站在六折屏風之後,看著她的背影,莫名有一股說不出的沉重與茫然,許久後方輕道:「容平遣小廝來話,說二公子不知怎麼的忽然在學堂上暈過去了。」
繁漪拿了塊金絲絨的布慢慢擦拭著琴身,似聽非聽,目色嫻靜:「倒是學聰明了。」
容媽媽神色間便有些擔心,輕聲道:「若只是壓住了三姑娘不叫她說話倒還好,若是拿捏了二公子來威脅,讓她壞了咱們的計劃可就要出事了。」
夜蟲長鳴,一聲接一聲,擾人清思。
繁漪依舊含笑清淡,漫不經心:「若是她們兄妹那麼好拿捏,如何這麼多年過的都是太太平平的。」
容媽媽思忖了片刻,神色微微一松:「可要去與三姑娘說一說,好叫她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