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鎮北侯府(四)談判
第107章 鎮北侯府(四)談判
姜太夫人住的院子叫做長明鏡。
很有意境的名字。
繁漪跟著福媽媽近了正屋的明堂,只瞧著布置的大氣精緻,看似平凡至極的東西細細分辨過去卻可瞧出件件皆是名家之手。
金堆玉砌的富貴總是太過糜而俗,如此般精簡之下遮蔽了一層單薄輕煙的奢華,有隱隱粼粼的光華微顯,就似佛堂里終年佛香繚繞之下的慈悲,越是瞧不清的面目,越是神秘的叫人去窺探與敬畏。
福媽媽給她添上了一壺香片了,道了一聲「稍等」便進了內室。
繁漪淺笑頷首,只靜靜而待。
瑞鶴年延的窗欞蒙了一層薄薄的紗,窗外花影依依,窗檯下供著一直祭紅瓷的三足香爐,默默的吐著乳白的青煙,耳邊隱約還聽得前院里隨風飄來的角兒們的唱詞。
時人愛聽戲,尋常百姓家便罷了,這樣的熱鬧在皇室宗親、公候高門的府邸從未有一日是停歇的。
咿咿呀呀的婉轉動人。
好似那香爐里裊娜而起的輕煙一般,常態的流淌在牆根兒底下,只要香料不盡,這樣的花團錦簇便也似凋不盡一般。
也難怪明知高門之內的艱難,卻依舊有數不盡的人扎破頭的想要進去。
思緒飄忽之間,姜太夫人換了一身暗紫色如意暗紋的衫子出了來,髮髻間只簪了一支墨綠的簪子,頗有雨洗繁華后的簡約之意。
繁漪起身相迎,福身請安。
姜太夫人微微一抬手,示意了她坐下,嘴角含了一抹沉穩的威懾之意,淡笑道:「覺著這個香如何?」
繁漪緩緩坐下,拂了拂膝頭微褶的裙,垂在鞋尖兒的裙擺如水微微晃動,輕聲道:「可再加一味百合、一味珍珠母,檀香之氣太重,可減半錢。祭紅瓷的香爐可換成悠遠的藍色或者寧靜的淺清,更容易安神。」
姜太夫人端了定窯的茶盞,一手捏著蓋子,輕輕撇了撇水面上的茶葉。
動作間寬大的袖子微微滑落了兩份,露出一小節的素白如雪的中衣小袖,一隻藍如海水一般的鐲子半搭在雪白之上,更顯深不見底。
她輕輕呷了口茶,點頭道:「果然是對香料的了解很是深刻了。青色、藍色,更能是視覺舒緩、放鬆神思,你很有心。」
繁漪淡笑不語,靜待她不入正題。
屋子裡的冰雕緩緩透著涼意,空氣似帶了一股煙波浩面的濕潤,緩緩的浸透了人的肌骨。瑞鶴延年的窗欞紋路落在青磚石上,隨著窗紗的鼓起又憋進,似一副流動的水墨畫。
姜太夫人擱了茶盞,帶著茶水餘溫的手指撥著指間的碧璽珠,緩緩道:「我朝進士大多三十得中,四五十的也大有人在,以他這般年歲能有如今貢生的功名確實難得。只是我也曉得,他的功課即便得中也不過吊了尾,外放去做個通判罷了。」
繁漪看著屋外正午時分的金色熱浪,碎碎迷迷,似要扭曲了整個空間,回頭望向那沉穩的老夫人,澹澹一笑,未有接話。
看了她一眼,見她閑和沉靜姿態,姜太夫人不著痕迹的抬了抬眉,轉而又道:「若是有侯府的門第,有他父親在官場的情面,便可直接入了六部任職,仕途自能比他的那些同窗更順遂。」
繁漪嘴角的笑意恰似雞鳴啼破清輝前的魚肚白,語調沉靜而篤定道:「太夫人說的不錯,有侯府的門第自然可以使他的仕途走起來更順暢。」
頓了頓。
不緊不慢的端了茶盞輕輕嗅了嗅清茶的香味,沉幽的眸子里有幽光微閃,「只是,太夫人可能打聽的不大清楚。以琰華的文采學識,是一定能入翰林院的。一定。即便依靠家族高升,可終是比不得從翰林院出來的官員。就好比定國公世子,靠著自己得中進士從翰林院一步步走到現在的,誰會去議論他的前程有幾分虛實?」
姜太夫人愣了一下,立馬明白過來「人在屋檐下的藏拙」,默了默,緩道:「他倒是與你格外親厚,什麼都與你說了。」
繁漪搖頭,只淺淡道:「他不會與任何人提及自己的一切,不過是,想要了解一個人,用心去看,就能看穿一切而已。」
凝眸須臾,姜太夫人低沉一笑,漫不經心的語調里有微諷的刺探:「所以你們覺得看穿了姜家,篤定姜家會應他的要求?」
繁漪低首沉思的面容有別樣的澄凈,卻是道:「侯夫人唯一的嫡子已經沒了,庶子雖多可出身如今瞧著遠不如琰華有本事。元赫公子十七還是十八了?卻不過靠家裡蔭封得了個職。元靖公子這個秀才怕也是艱難才考上的。公子們雖勤勉也有衝勁兒,不過真要說,將來的前程可謂一眼就看到了底。」
「子孫便是前程,太夫人為家族長久計,自是希望他這個還算出息的孫子能回來。而當初侯爺負了我姑母,如今曉得有這麼個兒子在,自也希望他回來好做補償。」
姜太夫人眼神一閃,嘴裡卻不過淡淡染微揚的一聲「哦」。
看著門口投進了一片晴光落在青磚石上,那抹烏沉的深色也有了金燦燦的色澤。
繁漪的話不緊不慢,也不在意太夫人凌厲目光下的探究:「從前侯爺聽了太夫人的話娶了門當戶對的妻子,把該做的都做了,如今門庭安穩,他想認回兒子,太夫人也不好多加阻攔。只是,太夫人為了侯夫人與親家的臉面地位,是希望我去勸解琰華放棄為他母親討名分,以庶子的名分回來是么?」
姜太夫人凝眸於她,徐徐笑了起來:「小小年紀倒也是個明白人,說的也很在情在理。」靜默片刻,「當初為了家族興盛我讓他父親求娶了他如今的妻子,便是不會後悔的。這個道理小丫頭你該明白。而一個家族,一個門戶,嫡庶不分,是走不長久的。」
繁漪瞭然地點了點頭:「活在世上的人哪有為自己而活的,親族門楣,無一不是牽絆和拖累,當年您是宗婦,他是喪父新候,首先要考慮的是家族的未來。真說要怪,也怪不得他們各自的出身,沒得選,只怪老天開了個玩笑,叫她們相遇了。」
姜太夫人頗為讚賞的彎了彎唇角,「你倒是通透了。」
繁漪澹笑的垂了垂眸,撥了撥腰間的緩帶,轉回先前的正題道:「若是他想做侯府的公子,自然是不敢與你們耗的,只是太夫人,恕我直言,他根本就不在意你們去不去認他。或許,他更希望你們離他遠遠的。於他而言,姜姓,鎮北侯府,侯爺與您,讓他與他母親被人指點半生的痛苦根源。」
在姜太夫人微抿的唇色間,她繼續道:「他如今姓慕,是養在我家的郎君,哪怕是為了年輕一輩的郎君將來更好的相互扶持,我父親也不會不管他的。」
茶水的溫度漸冷,冰雕滴水的聲兒清晰,姜太夫人似乎有些微嗤,眼底蓄起了一道精厲的光芒直直的落在她的面上,探尋著每一絲表情背後的意義:「一個人寄人籬下這麼些年,當真會對侯府的門第一絲心動也無?還是小丫頭幫他與我們打起了心理戰?」
繁漪以一泊深不見底的沉幽目色相迎,嘴角彎了一抹穩穩的弧度:「太夫人,你們家的公子已經出手了。可想將來他在這裡有多艱難。而你們,誰會護著他?」
姜太夫人凌厲的眼神一凝,撥弄碧璽珠的指用力一頓。
繁漪知道她聽的清楚,便是長吁如嘆:「靠他自己也能撐起一片天地,何必白叫別人說一句靠了你們鎮北侯府?」
「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