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怨憤
第92章 怨憤
不知道,或許說,不能!
如果真的可以做到那麼大度寬容,就不會猶豫的說「不知道」了。
她和姚氏之間的戰爭,只是來自於姚氏害死了阿娘和弟弟,若非如此,因為懂得女人的不易,受打壓受刻薄,沒什麼不能忍的。
終有一日她會離開這個家。
女人不似男子,有高闊的天地可以去飛,她們守著一方天地,忍受婆母刁難、族人挑剔,教養孩子、打理族務,讓她們瘦弱的肩膀能扛住所有的壓力、所有的動力,原不過家族榮耀和丈夫的寵愛。
到頭來發現自己所期盼的都是空,失望和痛苦足以壓垮她們所有的理智,歇斯底里。
夏日的雨總是說停就停了,容媽媽看著薄薄蟬翼紗下投進的光落在繁漪的臉上,伴著雨後潮濕的泥土氣息,幽晃的仿若一汪碧水幽夢。
似乎永遠看不透這個姑娘到底在想些什麼:「姑娘不希望公子回去么?」
繁漪邈遠道:「回去有什麼好的,便是靠他自己也能掙得一份前程。只是……」輕煙飄蕩著疏散開,攏在屏風上,似山巒間終年不散的霧靄,朦朧了未知的前程,「他不想回去,可他會去的。」
容媽媽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姑娘這話怎麼說?」
繁漪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遠處。
冬芮掀了紗幔進來道:「南蒼過來了。」
繁漪的指尖點在冰雕上,時間久了,那抹微涼漸漸冰冷,最終引來一陣刺骨的痛,「叫小廚房準備一些開胃的飯菜,再把我的琴帶上。」
繁漪長吁了一聲,閉了閉眼,抹去了指尖的水,「媽媽,姜家的那些公子姑娘、姨娘、管事,能查到多少都去查一查,去他們外放的任地查。他們回京不會把所有奴僕都帶回來,去那些舊仆嘴裡問,一定能知道不少。再去楚家的那些鋪子也傳個話去,盯住姜家的人。」
雖說做鬼的那幾年裡她也曉得了不少那些人的事,卻是不能直接拿來用的,總要有個遮掩。
琰華如今勢單力薄,不能預知些什麼,剛回去的一段時間裡怕是要吃不少虧了,若是能有個「未卜先知」的本事,好歹能比前世走的順當些。
容媽媽驚訝她先人一步的思慮周全,眼神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有了更深層的想法,卻只是點頭應下:「我,一定讓人小心辦好,不讓那邊兒察覺了動靜。」
南蒼見她出來便行在了她身側:「姑娘曉得一些了吧?今日休息,公子從昨日傍晚進了書房到現在還未出來。」
明朗的天光破開雲層無遮無攔的流淌在天地間,宛若溫泉眼處翻湧的微燙的水,飛鳥盤旋在樹梢間,靜靜停當在高空的雲層好似重山之間的棉雲,厚厚的霧白。
整個府邸在姚氏被收了中饋之後平靜的叫人心意閑和疏懶。
繁漪清淺而沉著的安撫道:「交給我。」
進了清華齋,長春和容生兩個急匆匆就迎了上來:「姑娘,公子和您親近,您去勸勸,這也不知道怎麼了,關在裡頭都幾頓沒吃了,這麼熱的天哪能受得了啊!」
看來長春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我知道,別著急。」繁漪抱了琴去了東廂房,吩咐道:「把吃食擺好,洗漱的東西準備好。」
瞧著她笑意清清的和緩從容,好似很有把握的樣子,兩個小廝獃獃的點了點頭,便去忙開了。
去了東廂,在長案前坐下,挽起蓮青色綉了纖長的嫩綠色的葉倒垂的衣袖,纖纖十指調試了琴音,輕攏慢捻的撥動了琴弦,旋律旋轉錯落而出。
手勢牽動下露出一截中衣小袖,滾邊的雪緞上點著多多嫩黃嬌軟的桂子,格外的明艷溫柔。
伴著樹梢上雲雀清脆的滴瀝,錯覺間好似看到春華燦爛的春日山巔,花葉依依下淙淙泉水伶仃蜿蜒,有交頸的鳥兒竊竊私語的滴瀝,是不盡的溫存和期盼,仿若這人世間只有纏綿春色,而無絕望的沉悶。
在南蒼驚訝的眼神下,琰華從書房出來,站在東廂的門口靜靜聽著她撥弄琴弦。
「你怎麼會這首曲子?」
默了半晌,琰華抿了抿唇,眸中似有一縷對琴音的溫柔,「很少人知道。」
這首的曲子是那些年琰華心煩時會彈的,繁漪猜著大約是年幼時他常聽了慕文湘彈的吧!
說到底,琰華太清楚他母親的心思了,說不讓他和姜家有牽扯,自己的心裡卻是從未放下了那個人。
哪怕孤寂一生,也忘不卻與那人相處時的纏綿。
或許,這首曲子就是她自己普的吧!
繁漪的身影最是高挑纖瘦,一直青玉流蘇的簪子謝謝的簪在鬆鬆彎起的墮馬髻上,動作間牽動了流蘇輕曳,給她微微蒼白的臉龐平添幾分脆弱的優柔,「忘了是從哪裡聽來的了。不高興的時候我就彈,一遍又一遍。」
撫平了琴音,以一泊嫻靜安穩的目光迎向他的注視,「或許,苦悶的人生里,有這樣清泠的溫柔才能舒緩一星半點的苦滋味了。」
陽光被水滴檐擋了一下,斜斜的從廊下折進來,晃晃的天光落在他一身清珀色的衣衫上,攏起一層淡淡的柔光,挺直的背脊如青松翠翠,神色依然清雋,一雙漆黑的眸子里卻難掩了複雜。
似乎有恨,也有無奈。
繁漪起身,牽了他的衣袖送他回了安置的房門口,「先去洗漱,好好醒一醒神,我還未用膳,待會兒陪我用一些。去吧!」
南蒼奇怪的看著她,日光照在她素白的皮膚上幾乎透明,那撥弄琴弦的纖纖十指若春蔥細嫩,人美的有些邈遠,好似秋末陽光下的桂子,一場冬雨乍來就要消散了。
「那首曲子是姨母普的,大約只有平鶴書院的人聽過。」
南蒼雖是他們師傅撿來的,但一想慕文湘照顧的多謝,便稱了她為姨母。
燦燦金光披在清華齋,每一樹的花卉都有了迷離的光暈,細風之下輕輕搖曳著,看的久了京生出一股無何奈可的無力感。
繁漪微微一垂眸,「恩,猜到了。」默然須臾,「大約是哪位公子下山時彈過的,被我偶然聽去了。這首曲子,充滿了希望,不是么?」
下了台階,在一樹石榴樹上折了一枝清媚蜿蜒的花枝,插在了冰雕的縫隙里,烈烈如火的顏色映在半透明的微冷上,好似整座冰雕都有了明媚的顏色,傢具的暗色壓抑住的空間也生動了起來。
內室的門打開,繁漪看過去,換了一身月牙色袍子的他清朗如天邊月色,那是她入夏時給他置辦下的。
招了他來桌前坐下,笑意溫軟如春日柳梢的嫩芽:「很好看。這世上沒任何事情值得你頹敗自己的神思。我們活著,腳下的這條路再不好走也要努力讓它好走。」盛了粥到他面前,瑩白軟糯,「幾頓不吃也不怕餓壞了身子,喝點溫熱的粥,晚膳時再正經吃,小心膈楞壞了腸胃。」
這樣溫柔的絮叨,琰華聽在耳中覺得喉間有些微痛,思緒飄的有些遠,這些年除了母親也便是她了。
靜靜無聲了用完了不算早膳也不算午膳的早午膳。
長春高高興興的進來收走了餐具。
容生手腳麻利的上了茶來。
夏日裡坐在冰雕旁,喝一盞熱茶,很是舒爽。
琰華盯著手中茶盞里舒展的茶葉,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卻是清新至極的,細細一想,這些年來不計是悄悄掩過來的,還是之後光明正大送來的,都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
都是恰恰好的,用了合手,也不出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