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血脈之親 疏冷
第45章 血脈之親 疏冷
晴雲輕泣了一聲,咬牙道:「晴天仗著自己老子娘是夫人的陪房,在桐疏閣儼然她才是正經的主子,院子里的丫頭大都巴結著她。姑娘的東西、吃食,她們想拿就拿,多少好物件兒她們拿了不敢穿戴就去當鋪換銀子。」
「那日姑娘傷寒未愈,覺得身上不大鬆快早上起來便難了些,晴天不耐煩等著便進來崔。手腳更是不尊敬的推推搡搡起來,還說姑娘庶出的卑賤就要懂得自己的身份,便是病的快死了,只要沒死就要去給嫡母請安的。」
「還威脅姑娘,說老夫人病著姑娘敢拿事兒來攪擾便是不孝,若是姑娘真說了,大不了她挨一頓板子,只要死不了,待、待老夫人……」
晴雲一激靈,聲音低了下去。
聽著的自然知道那話語必定是不敬的。
老夫人冷哼一聲,「說下去。」
秋衣尚單薄,膝蓋被青磚石膈楞的生疼,又有絲絲涼意傳上來,一陣陣的刺痛,晴雲不安的扭了扭膝蓋。
猶豫的字眼在嘴邊滾來滾去,滾了數遭,終是哽咽出口:「待老夫人死了,沒有人給姑娘撐腰的時候,就叫她老子娘弄死姑娘就如捏死一隻螞蟻那般簡單!」
一旁的閔媽媽震驚不已:「一個奴婢竟如此囂張!」
晴雲搖了搖頭,便有淚落下:「自來如此的。那邵媽媽管著後頭的林子,邵平廚房採買的,邵寶慶和他大兒子給府里管著莊子,都是肥差,府里誰不敬著。晴天若是不高興了,伺候著姑娘時也會一甩東西就走人。」
她忽的站了起來,撥開了繁漪左側的髮鬢,赫然曾是被生生拽掉了指面大的一撮頭髮,如今正稀稀落落的開始長起新的來,「老夫人您看,這是兩個月前晴天梳頭時覺得梳得不順暢之下,硬生生拽掉的。」
東英是老夫人身邊得臉的大丫鬟,老子娘也是府中積年的老僕,甚是體面,可她對待主子卻是心懷敬意和敬畏的,哪曾想竟有這般囂張的!
震驚之餘,嘴上便忍不住道:「傷在頭皮上尚可遮掩,若是落在臉上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原以為自己聽到的不過是奴婢不聽話難差遣,頂多被昧下些吃食衣裳而已,卻不想是如此奴欺主之事,仿若原本潺潺春水之中被猛然砸進了寒冬的凌冽,冷的叫人發顫。
連連拍著手邊的桌兒:「如何不來稟了我!」
晴雲又跪了回去,聲音低的宛若蚊蠅掠過:「那些人拿姑娘的前程威脅,一句不孝、一句刻薄落在了外人耳中,便可毀了姑娘的一生。何況老夫人身子不好,姑娘如何肯為自己的一點兒委屈來攪擾老夫人安養。便是萬萬說不得的。」
抹了抹眼淚,低低一的語調好似天際薄薄的陰雲,投了淡淡的陰霾在眾人的耳中:「都、習慣了。」
晴雲說的也不全是假的,這兩年不說繁漪如何被刻薄,因為明面上她和晴天都是大丫鬟,所以住在了同一個屋子裡,也是被她當做粗使的丫鬟一樣的使喚,受的氣又何止這些,便是滾燙的熱茶也被潑過多回,背上還有被晴天那簪子生生劃破的傷疤。
幽噎在那樣的日子裡,晴雲也曾想著何時自己才能脫離那樣的人生,看到了繁漪為自己而反抗,左右自己無依無靠,離了桐疏閣也不過去做個被主子嫌棄的下等奴婢,索性豁出去賭一把!
若是賭對了,她在這府里便也不是誰都能欺負的了!
青磚石被踏足的多了,隱約有了開裂的痕迹,晴雲盯著那裂痕讓自己的思緒隨著裂痕遊走無邊:「起初她只是不大肯為姑娘做事,在院子里打貓罵狗的,擺著做主子的款兒,偶爾嘴上刻薄幾句。」
東英咬了咬唇,忽道:「即便不好與老夫人說,如何不與夫人稟告此事?」
磚石裂痕的影子從晴天的眼底走向東英的眼中,晴天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看著她,嗤笑了一聲。
外頭一陣疾風卷過帶起了落葉沙沙旋轉,是百花殺盡的悲涼。
灰色的鉛雲低的好似就在頭頂,有微微的雷聲翻滾。
更將屋中的沉寂襯的好似不在人間。
枝鶴延年的窗戶上蒙著密實而素白的窗紗,外頭隱約的琉璃燈火艱難的透進來,落在繁漪的臉上是悠遠的無奈,好似所有的折辱早將她的委屈打磨成了漠然。
東英看著她心下生出幾分心疼來,這小姑娘在老夫人身邊的時候是何等的純澈,又是何等的得寵,如今竟被一個奴才如此欺辱!
話一問出口,東英便被自己噎住了,那邵家的是夫人的陪房,她們仗的便是夫人的勢,姑娘若欺負一兩回說不知道還勉強說得過去。
整整兩年了。
夫人如何會不知道?
看了老夫人一眼,似乎在剎那間想通了什麼,低著頭便是不說話了。
老夫人的神色就似霧靄沉沉時分的雲,衣袖上一抹金色的綉線本是金燦燦的貴氣,此刻落在眼底卻是烏沉沉的,「說下去。」
晴雲以被無限欺辱凝成的脆弱語調,鏘然道:「發現姑娘跟夫人提過之後夫人沒什麼反應,便開始肆無忌憚起來。有一回夫人便罰了晴天半個月的米銀,可第二日廚房送來的東西就全是餿的、壞的,鬧開了受罰的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廝。漸漸地晴天開始囂張起來。」
老夫人握著繁漪的手,掌心的紋路清晰的告知繁漪這是歲月凝聚起來的痕迹,裡面有智慧,也有無可奈何的「眼盲」,如今這「眼盲」在溫厚的汗水沖刷下似乎流露了一絲清明之色。
然而那絲清明之前,還是有太多的迷霧遮蔽著。
繁漪眨眨眼,把眼淚眨了回去,看著窗台上幽幽吐著乳白煙霧的三足錯金香爐。
那煙霧悠緩的裊娜著,籠在眼前,好似身處了山巒之中。
淡淡道:「不過小事,沒什麼不能忍的。」
晴雲猛的抬起頭來,揚聲道:「是,姑娘都忍了。可昨日姑娘當真是因為晴天偷了那簪子的緣故么?難道不是因為她聲聲詛咒老夫人您忍不下去才打了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