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心

  第6章 吃心 

  何媽媽微微一嘆。 

  真要說,慕繁漪的吃穿用度都是楚家給的,倒也沒有用了府里的銀子,也談不上壓了誰一頭,只是老爺的仕途是靠著楚氏的陪嫁銀子,卻是真的。 

  姚家做了人情出去,卻總比不過真金白銀的咕咚聲響。 

  夫人心裡恨著的,說到底不過是楚氏得老爺寵愛罷了。 

  青梅竹馬的情意,哪個正室能接受的了呢! 

  姚氏的語調漸漸平穩,好似在閑話尋常,只是每一字里卻依然含了無比的憎惡,「青梅竹馬!若不是老爺中了進士,門第不配,還有我什麼事!當初便在她頭一胎的時候就了結了她們!讓我生生吃了那麼多年的心。」 

  何媽媽擱下篦子:「當初夫人也是不得不委屈,慕家到底小門小戶,沒那麼多銀子去打點。若是一開始就都死了,楚家和慕家便是沒什麼干係了,哪裡能為了老爺出銀子。」端了盞茶給她:「如今都死了,以後便都是舒心日子了。」 

  姚氏的眉心如雲遮月:「要怪就怪她那張臉,竟與楚氏生的那麼像!」闔了闔眼道:「死了好,死了,她解脫,我也解脫了。」 

  解脫? 

  怕是沒那麼輕易的! 

  繁漪的鬼眼裡瞬時燃起了幽藍之火,對著窗戶一伸手,窗戶裂開了一隙。 

  何媽媽奇怪的「咦」了一聲,轉過身去關窗,卻在她伸手剛觸道窗戶的時候,白色的冥紙從半空而來忽忽被吹進稍間。 

  燭火幽黃映著那片片雪白的刺目飛揚了一室,宛若此間是無間地獄的入口。 

  姚氏厭惡的瞪著那些飛揚的冥紙,腮幫子突突的一鼓,「真是晦氣,死了還不肯消停!」 

  往日里,姚氏人前總算還帶著一副和善嫡母的面具,以不經意的姿態挑唆慕靜漪和慕含漪來欺負她、折磨她。 

  她呢,起初時會非常嚴厲的懲罰她們,而這樣的懲罰往往只會引得她們更加恨她而已。 

  待這樣莫名的恨深刻的彷彿刻進了慕靜漪等人的骨子裡之後,她開始裝聾作啞,開始欣賞她孤立無援的隱忍與掙扎。 

  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繁漪想了想,大約就是父親成了正三品侍郎的那一日起的吧? 

  也或許是慕家憑藉著楚家生意場上人脈,積攢了足夠的銀子可以自己打點仕途的時候吧? 

  卸磨殺驢,人的精明本性。 

  楚家的價值已經沒有了,而姚家那位閣老,吏部尚書還是其得意門生呢! 

  繁漪原以為世家出身的嫡女總是高傲的,不屑這樣的小伎倆,更不屑與妾室爭寵,可她的嫡母,就是這樣的刻薄而醜陋。 

  她蹲在姚氏的對面,伸手貼近那張臉,清晰的看著她臉上浮起了一粒粒的驚懼疙瘩。 

  姚氏心裡莫名激靈了一下,忽感一陣惡寒,忍不住捂了捂臉。 

  鼻尖的金箔焚燒之氣愈加的沖人,好似陰間之路從身側劈開,有鬼差行過一般。 

  正預備起身起安寢,卻見鏡面上一筆一劃的出現了鮮血淋漓的「償命」二字。 

  一筆一頓處是鮮血掛不住的在緩緩垂落,映著銅鏡中的面孔,好似她七孔在流血。 

  姚氏驚懼地盯著那一道道艷紅的血跡一路蜿蜒下來,宛若毒蛇一般,驚叫堵在了喉間,卻是無論如何也喊不出來。 

  而等何媽媽轉過身來時,銅鏡上的一切又都消失不見。 

  姚氏以為自己看錯了,心有餘悸的抓著何媽媽的手上了床,然而在何媽媽給她放下幔帳的瞬間,她從兩片大紫色的幔帳縫隙間又看到了銅鏡里的血字,便是再也控制不住的驚叫起來。 

  瞧姚氏一副見鬼了的驚恐模樣,繁漪心裡尤不解恨,轉身又去了那些好姐姐好妹妹的院子,與她們好好玩耍了一番。 

  直把那幾個人嚇的雞飛狗跳幾欲驚厥過去才罷了手。 

  稍稍解了氣,又去了老夫人的屋子看了看。 

  老人家已經睡下了,眼眶尤是紅紅的。 

  她是老夫人一手帶大的,自小就與老夫人睡在一處。 

  因為她怕黑,所以屋子裡總是留了一點豆油燈火,小小的,卻足以讓人睜眼就能看到光明。 

  從外放之地回京,她便搬去了桐疏閣獨住,老太太的這個習慣卻也未有改變。 

  可此時此刻去看那一點豆油燈火,只是覺得暗淡又刺目。 

  祖孫情意再深,終究,敵不過利益當前呢! 

  繁漪看著那格外舒朗寧靜的夜空,繁星幽幽,銀河迢迢,那樣遙不可及。 

  就好似「公平」二字,在她的人生里,看得見,卻在最後幾年的人生里再未得到過。 

  嘴角嘲諷的笑意似清霜蒙了月色,妾室、庶出,不是天生得不到重視,只是她們身後的一切總是比不得正房嫡出所擁有的。 

  不知不覺飄到了父親的書房外。 

  繁漪靜靜站了許久,終還是沒有進去。 

  父親為她傷心,可這樣的傷心於她所經歷的一切並沒有任何撫平。 

  男子不管後院事,可到底是不能管,還是不想管呢? 

  她不知道。 

  不。 

  或許。 

  只是她不想知道。 

  腳步順著多年的行為軌跡回到了桐疏閣,燈火通明與月色朦朧一同落在庭院里,恍若一汪池水空明。 

  風一吹,牆外的一片竹林婆娑沙沙,似萬千點雨水灑落。 

  燭火在廊下微微搖曳,晃動了庭中一汪靜水明幽,空氣里有梔子清郁芬芳的香味隨著夏日的暖風起伏,似要熏得人醉。 

  這樣的夜色里本該值得淺酌一杯,捻酸詩一首,如今瞧著卻覺得無趣沉碎。 

  飄啊飄的繞去了琰華的清華齋。 

  自從進了翰林院,他便一直住在官舍,只是休沐的時候來請安。 

  今日府中又是喜事又是喪事,他自不會走人了。 

  即將寅時,南蒼還未回來,琰華已經睡了。 

  清華齋里安靜如水,好似慕家今夜的一切驚叫都無法影響了他。 

  繁漪穿過一層薄薄的杏色紗帳上了床,蹲在裡邊的枕頭上看著琰華,竟是從未發現原來這個表哥長得這麼標緻了。 

  挺鼻薄唇,眉如朗月,睫毛濃密微翹,輪廓分明,衣襟覆的一絲不苟,一雙握筆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交握在小腹微上的位置。這樣的睡姿當真是四平八穩,就跟他平素給人的印象一樣,連呼吸都是平緩沉穩的節奏均勻。 

  一頭烏髮齊整的置在胸前,她的鬼眼隱約能見得薄薄半舊寢衣下的鎖骨上似乎還有一顆小痣。 

  繁漪實在好奇便抬手勾了勾他的衣襟,湊過去細細一瞧,果然是有一顆米痣。 

  性感的鎖骨、殷紅的米痣,這樣的組合怎麼看都透著一股的欲,與他這個人散發的清冷氣質極是不符。 

  要說這個表哥長得好,有學識,眼看著翰林院的三年便要熬過去了,竟是至今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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