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呼吸間踏入神聖

  羅方碩本能地從地上彈起，拔劍在手，顫聲道：「唐，唐師兄，現在怎麼辦？」


  唐天風卻沒有看少女，他的目光從碎石灘對岸影影綽綽的林子收回來，淡淡道：「她遲早會找上來的，你早就被她盯上了。」


  「唐師兄，你怎麼說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啊！」羅方碩哀聲叫道。


  唐天風沒有理他，站起來拍了拍衣服，淡淡道：「你故意讓星靈放我們過來。」


  此刻羅方碩也發現了林子里的異狀，臉色進一步變化。難怪他們這一路會如此順利，原來是傀儡大王「請君入甕」。


  「你不是嫌棄人家本體不肯出現嗎？」傀儡大王眨了眨眼，媚意似渾然天成，「人家不能離開太遠、太久，所以只好放你們過來了。」


  唐天風道：「你不是想要個傀儡么，我把他送給你，你讓我過去怎麼樣？」


  羅方碩聽到這話嚇得一哆嗦，險些連劍都握不穩，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你想跟我做交易？」傀儡大王也有些意外。


  「你看他這分量，總不會吃虧的。」唐天風道。


  傀儡大王又對著小胖子上下打量，忽然卻道：「我為何不兩個都要？」


  「因為你沒有把握。」唐天風冷靜道。


  「人家還偏偏想試一下呢。」傀儡大王目露寒光，空氣里湧出海量的魂線，如排山倒海般撲向二人。


  少女說翻臉就翻臉，讓人完全捉摸不到她的行為軌跡。唐天風的神情卻沒有因此而變化，彷彿早就有所預料。他只往地上扔了幾顆種子，種子鑽入凍土，即刻膨脹成參天木壁，把他與羅方碩全都籠罩在內。


  魂線被阻隔在外，少女先一怔，旋即掐訣，身形如煙，一掌印在木壁上。「砰」一聲響，她只覺木壁傳來異常驚人的反彈之力，整個人被彈飛，飄飄落地，一張俏臉陰沉沉的：「看你們能躲到什麼時候！」


  木壁裡面，唐天風取出了極道神宮默默看著，忽然往羅方碩懷裡一塞：「現在，它是你的了。」


  「這？」


  羅方碩只覺驚喜之餘，分外的茫然。


  「她一定是守衛星靈聖地的重要角色，我來拖住她，你才有機會混進去，完成我們最後的任務。」唐天風注視著他，並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你為的不是我，也不是奉天教，而是千千萬萬個修行者，是整個閻浮世界的禍福成敗。」


  羅方碩不太聰明的腦子忽然靈光一閃：「唐師兄，你是不是早就擬定了這個計劃？可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不能是你？」唐天風道。


  羅方碩有些想哭：「可我，可我又笨，實力又不強，還經常迷路，我憑什麼扛起這樣的重擔」


  「不要妄自菲薄。」唐天風安慰道，「正因為你看起來又笨、實力又不強，所以他們對你的戒心會比較小，你比我們都更有機會混進去。」


  羅方碩於是更想哭了。


  木壁並不是全方位防護，二人腳下的凍土突然裂開並竄出一道影子，唐天風迅速取出一張符夾在雙指間，晃一晃時已注入真氣，然後貼在羅方碩的身上。


  「走！」


  這卻是一張挪移符，羅方碩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就已被符籙的力量傳送到了數里之外。


  由凍土竄出的影子不是別人，正是傀儡大王最忠心耿耿驚魅，以它的智慧當然不明白挪移符是什麼東西，當然就算它懂得，它第一時間要完成的，還是傀儡大王的命令。它從凍土裡竄出，一聲咆哮，已猛地撞向木壁的內層。


  砰！

  一如傀儡大王的所料，這木壁外部雖強悍，內部卻是一擊即碎。但內外照見時，卻少了一個人，她狐疑地眯起眼睛：「唐天風，你在打什麼算盤？」


  「你不妨猜猜看，」唐天風冷笑著擺出進攻姿態，「但在此之前，你叛逃的這筆賬，先跟你好好算算。」


  「你錯了。」傀儡大王道。


  「哦？」唐天風道。


  傀儡大王嬌笑道：「我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當成奉天教徒，何來叛逃一說？」


  「你真該死！」


  唐天風暴怒，雙掌乍然放光，他腳踩七星步，幾個呼吸間已繞過魂線，一記掌刀直取少女細嫩白凈的頸子，一層魂線即刻浮現，原來少女早有防備，這一掌非但沒能對少女造成傷害，他的手也被魂線纏繞，他不顧魂線侵入體內而用力拽住，人已凌空翻起，宛然倒蛛從樑上垂下，懸空固定，另一手由掌變拳。


  「龍吟七破，山河轉！」


  氣勁剎那間「轟轟」爆炸，隱隱見一個黑白灰三色太極圖在拳下擴展，在極盡凝縮的勁力的「嗡鳴」聲中，這一拳竟產生了重力的效果，如同山河顛倒，身處在拳勁籠罩範圍最核心的少女，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哼！」


  少女悶哼一聲，美眸爆出冷光，蓮足往地上一跺，凍土表層皆成齏粉，一個幽幽的黑洞從腳下生成，其中有黑色死光交織，迅速形成圖案，赫然是一個邪惡的骷髏頭。


  由此魂力大增，於是魂力與拳勁，骷髏圖與太極圖，皆相碰撞，以雙方交鋒處為界點，出現了一個恐怖的斷層，餘波更往四面八方衝鋒不止。


  兩個影子從爆炸的煙霧中激射出來，各自在凍土上犁出一道淺溝後方才站定，嘴角皆有血跡，一個全身勁氣仍然繚繞不止，一個周身是極盡伸張的魂線，如無數的觸手爪牙，雖然短暫分開，但下一波更激烈的對決已是一觸即發。


  而雙方皆未發覺，一個影子竟就躲在附近。這河灘兩邊是不很高的山崖，山崖上也有樹，就在山崖上的一株垂楊后，躲著一個曾經的太子殿下。曾經的太子殿下在遭受了那等屈辱之後，無疑滿心都在思考著報復。他幻想著二人兩敗俱傷，他就可以趁機抓走傀儡大王逼問易天神死經的秘訣。


  在太子殿下看來，傀儡大王只不過好運得到了易天神死經，如果他也有機會修鍊，亦能創下這等驕人的成就。何況傀儡大王又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在他看來，報復傀儡大王的方法，莫過於將她完全征服。


  本來太子殿下確實是這樣打算的，但冥冥之中卻有一個聲音在召喚著他。他清晰地感覺到那聲音的所在——先前在木壁里消失的小胖子。或者說，小胖子身上的東西。那個聲音不斷地在問他：想要變強嗎？

  放在以前，如果有人這樣問他：你想要變強嗎？他會嗤之以鼻，甚至把人找出來羞辱一番，如果還有興緻，甚至會親自動手把對方胖揍一頓。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已淪落至此，淪落到了泥潭裡，甚至在泥潭生存的權利都沒有，他只能作為人族的叛徒，在傀儡大王的庇護下才能生存下去。


  為什麼？

  牆倒眾人推，龍皇聖朝覆滅，多少記恨聖朝、記恨他的人，都在等著看他倒霉。失去了龍皇太子這一身份，他已完全沒有辦法自保，如果被這些人找到，他的下場可想而知的凄慘。


  現在，有一個這樣的聲音在誘惑著他，你說他能不心動嗎？傀儡大王與唐天風的對決結果，他漸漸沒有了興趣，他已漸漸被那個聲音吸引，並踏上了追尋的道路。


  羅方碩被傳送到數裡外，整個人還處於懵懂狀態，片刻功夫才釐清當下的境況。「我處心積慮想要偷它，但唐天風自己給我了，這豈非就是天意？我現在只要把它帶走，不就可以避免很多可能發生的惡果了？這豈非就是我的初衷？」


  「可是唐師兄這樣毫無保留地信任我，我如果做出那種事，我還是個人嗎？」


  小胖子左右搖擺著，但最終他還是決定貫徹始終。如果害怕辜負別人而違背初衷，那不會有所得，而且會變得非常糟糕。他往戰鬥波動的方向看去，默默道：「唐師兄對不起，這件東西我一定要帶回劍庭，讓班固大師鑒定過了，確定它沒有問題，我才能繼續完成使命。」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便開始往回走。然而他還沒意識到這裡是天之原，並不是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的地方，他還沒意識到這一點，已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


  他當然認得出攔住他的人是姬無虞，他很疑惑這個曾經的龍皇太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要攔住他的去路。


  「原來是太子殿下。殿下為何攔我？」他拱手說。


  「把你身上的東西交出來。」


  姬無虞也認出了羅方朔，忍不住獰笑起來。在他看來，小胖子只不過是個向散修求饒的三界笑柄，自己根本用不著怕他。


  「在下身上的什麼東西呢？」羅方朔認真地問。


  「所有，一件不留，不然就把命留在這裡。」姬無虞肆無忌憚地叫囂著。


  羅方碩道：「在下身上的所有東西都給你，只留一件，殿下以為成不成？」


  「一件也不行。」姬無虞陰冷冷道。


  羅方碩搖了搖頭，緩緩拔出鐵鍋劍，嚴肅的表情搭配形狀如鍋的劍器，實在讓人捧腹。姬無虞大笑道：「你敢反抗，只會加速你的死亡。」他話音未落，眼前卻突然失去了小胖子的身影，心下一驚時，一陣劇痛突然傳入腦海，他不由自主地往前摔了個狗啃泥，只覺左後腰被鈍器擊中，半身的骨架都快要散掉。


  「你」如果不是關鍵時刻調整了一下姿勢，這會門牙都磕沒了。他又驚又怒又怨，驚小胖子的實力竟然遠遠超過他，怒他小小一個藏劍峰弟子竟敢反抗，怨世道不公，竟讓他這種天潢貴胄受這份苦楚。跟著就是羞怒，他猛地爬起來衝過去，卻再次被小胖子一鎚子砸飛，再摔在地上時，已只剩了嘔血的力氣。


  羅方碩奇怪地看著這個人，道：「殿下既然不是我的對手，為何不放棄呢？」


  「放棄？我還有什麼資格放棄」


  姬無虞失神地看著茫茫夜空，耳畔又傳來了那個聲音：想變強嗎？此次近在咫尺，聲音是如此的清晰，又是如此的淡漠，就好像天道俯瞰萬物生滅，就算是對著他說話，也彷彿在昭告天下。


  「想變強嗎？那還用問？還用說？」姬無虞慘笑起來。


  「想變強嗎？」那聲音還是淡漠地問。


  「想。」姬無虞在失去意識之前喃喃應了一句。


  羅方碩以為他瘋了，轉身就要離開，胸口突然一熱，那極道神宮竟是自己飛了出去，化作一道神光射向姬無虞。


  「糟了！」羅方碩本能覺得不妙，連忙衝上去要搶回來，卻被姬無虞身上驟然爆發出來的神光給彈飛出去，他摔飛到數十丈外，摔得屁股生疼，卻連爬起來都忘了，獃滯地看著眼前一幕。


  姬無虞身上的氣息從洞觀上境節節攀升，到他站起來時，洞觀境的壁壘已經鬆動，彷彿能聽到一個無形的破碎聲，他全身的真氣已在瞬間凝結成了真元。


  羅方碩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情景，一個修行者從洞觀踏入陸地真仙，不需要洞天福地的輔助，也不需要丹藥，似乎也沒有運轉相應的法門，就好像他的修為早已是陸地真仙，只不過被封印了而已。然後，他敏銳發現姬無虞的體表縈繞著一層黑暗，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凝視著它時，就好像凝視著深淵，凝視著它時，就好像一下子被無數的眼睛盯住，他感到害怕、恐懼。


  但他無疑已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懷疑，他的判斷，他的敏感是對的，這不知是什麼的存在，在他打算將其送回仙界時，極盡阻撓之能事，難怪姬無虞方才瘋瘋癲癲，定是受其誘使。


  「殺了他！」他從未有過現在這般堅定的殺人之念，鐵鍋劍已變形，他已使出畢生絕技，一手怒龍穿心劍，宛然風馳電掣，只見得虛空劃過一道灰色閃電。


  「你想死嗎。」


  姬無虞突然開口，只輕輕地伸手，空氣突兀變得黏稠，存在感由稀薄一下子強烈。灰色閃電距姬無虞半尺時，「哚」一聲，如同刺在一面牆上，竟絲毫不能進了。


  接下來，羅方碩強忍的驚懼，終於爬到了臉上，因為眼前的亡國太子的修為仍然在節節拔升，眨眼已是陸地真仙的巔峰，腳下涌開氣域，氣域開始影響現世，竟是在呼吸之間晉陞為神境，這還仍然不止，大量的真元開始蒸騰，開始轉化，又是呼吸之間，竟已化作元神。


  就在幾個呼吸之前，姬無虞還是洞觀上境，此刻卻已是神聖領域的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