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八章 死或生上
“景和!景和!啊!”張春兵敗的第三日,四萬大軍全軍覆沒,折損戰將數十員的消息傳到了在寧遠城的孫承宗那裏,孫承宗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是這樣的結局。本想著張春做事也算謹慎,就算不能順利的將祖大壽等人救出來,也斷然不會把四萬大軍全部葬送。可是往往怕什麽就來什麽,孫承宗怎麽也想不到四萬兵馬竟然在一天之內被八旗兵全部殲滅,張春本人更是生死不知。回來報信的殘兵敗將說法不一,有人說張春已經被金兵殺死在亂軍之中,有人說張春兵敗被俘。但是不論哪一點,恐怕張春都是凶多吉少。
孫承宗悲憤的大呼張春的名字,暈倒在地,幾名親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孫承宗。醫士過來施救了老半天,才將已經七十二歲的孫承宗給救醒過來。孫承宗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身邊親將,“真的沒有一名戰將回來嗎?”親將含淚點頭,此戰,宋偉戰死,張霖戰死,剩下參將遊擊陣亡的更是數不勝數,連祖大成也是生死未卜,遼東明軍的所有機動兵力全部消失。現在孫承宗手頭一個能調動的兵力都沒有,各城守軍隻能固守待援。
孫承宗雙眼無神的盯著天花板,口中喃喃的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祖大壽他們就完了啊,遼東防線也完了,就連錦州城也是不保。”
話音未落,又有報信士兵帶來了更壞的消息,“報。。。”“混賬,沒看見閣老正在休息嗎?退出去!”親將生怕報信兵又帶來什麽壞消息,又會將孫承宗刺激的暈過去。立刻怒斥他,讓他退出孫承宗的公房。孫承宗卻慘然一笑,對親將說道:“嗬,你放心,老夫還沒到那個時候,有什麽罪過就讓老夫一力承擔吧,你讓他進來。”
親將隻得讓報信兵進來,“閣老,這。。。”“無妨,讓他說吧。”
報信兵得了允許,知道孫承宗身體不適,隻得在親將身邊耳語幾句然後退了出去。“說吧,出了什麽事情。”孫承宗有氣無力的問道。
親將猶豫了一會道:“閣老,西線急報,草原諸部突然加強了攻勢,沙河堡告急,大福堡,大興堡都是告急,請求增援,可是我們現在真的沒有任何援兵可以派了,除非將寧遠城周圍幾堡的兵馬全部派過去,那樣一來的話,這邊就會成為真空地帶,隻要草原諸部突破西線任何一個點,就算是寧遠城恐怕都是要丟了。”
“哈哈哈,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啊,皇太極端的是好計策,真是好計策啊!”孫承宗大笑著,猛然吐出一口鮮血,親將衝上去叫道:“閣老,閣老!”
七月二十五日,孫承宗接連接到了敗報,已經風燭殘年的身子骨經受不住打擊,口吐鮮血,病倒在床榻之上,雖然經過全力救治保住了性命,但是身體狀態一時半會恢複不過來,隻能在床榻上辦公,親將和軍中文官們不好再刺激孫承宗,所以盡量隻揀重要的事情稟報。七月二十七日,算是壞消息中的好消息,參將祖大成率領三百殘兵費盡周折竟然逃回了錦州城,消息送到孫承宗這裏,讓孫承宗略略欣慰,有祖大成守錦州,最起碼可以抵擋一陣,隻要金兵沒有銜尾追擊,那麽寧錦防線還有一些時間靜待朝廷的援兵。而孫承宗不知道的是,朝廷的援兵已經出了大問題,孔有德等人在山東造反,三路援軍已經隻剩下了盧象升一路。
“大金天聰汗致明國祖大壽總兵,將軍英勇,堅守殘城數十日,雖兵士死傷殆盡,仍不退一步,勇氣可嘉。大金敬重勇士,也請將軍以將士性命為重,不要再徒勞掙紮,讓士兵枉死,本汗承諾,若將軍歸降,一定倒履相迎,將軍在金國之地位絕不會低於明國。近日,金國正籌備組建漢軍八旗,旗中職務將軍可任意挑選,且將軍舊部不做拆分,依舊由將軍率領,本汗仰慕將軍威名久矣,陣營不同奈何為敵,但將軍若歸順大金,本汗一定以金國最高之抱見禮相見,若將軍認為與大明為敵心中多有不便,本汗也可立刻承諾,將軍所部永不與明軍對戰。大金國天聰汗以及所有旗主貝勒在此保證。”
八月一日大淩河城,張春已死,皇太極也失去了對大淩河城的最後耐心,他本來是想如果能勸降張春,再由張春將大淩河城的祖大壽等人說服那是最好,既然現在張春死了,那麽對於大淩河城被包圍的明軍而言,無非兩條路,要不然就是讓他們投降,要不然就是皇太極盡起大軍踏平大淩河城。
四萬援兵全軍覆沒七日之後,城裏已經迎來了最後的時刻,比皇太極想象的還要糟糕,城中所有戰馬已經全部被人們吃完,現在城內連一名騎兵都沒有了,就連祖大壽自己的愛馬也親自被祖大壽用三眼銃打死,然後讓親兵們分食了,城中本來有一萬五千士兵和一萬五千民夫,去掉守城作戰戰死者,出城作戰被殺者,傷重不治者約八千人。剩下的兩萬兩千人當中竟然已經餓死了一半人。城裏就連一隻老鼠也找不到了,甚至就算是昆蟲也被吃盡,人相食一開始被稱為慘劇,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因為天氣炎熱,人們又餓得沒有力氣,很多死人也無法掩埋,大街上,院子裏到處是吃了一地的人骨,還有很多人的屍體沒有被吃完,就那麽丟棄在一邊,腐臭味蔓延,整個大淩河城就像人間煉獄一般籠罩在一股死亡的氣息之中,很多士兵因為吃多了人肉,眼睛都開始發綠。連祖大壽何可綱等人見了都是心有餘悸。
城中現在還剩一萬人出頭,但也都是苟延殘喘之輩,城中士兵全憑著意誌力支撐,現在能拿起武器作戰的不過身強體壯者千人,這些人因為本來身體素質就好一些,所以才能撐到現在,而這一千人當中基本上有一大半都是祖大壽自己的家丁,正兵營的將士們死的死,傷的傷。因為太多的屍體來不及處理,剩下的民夫和正兵營士兵之中有許多人染上了瘟疫,基本也就是在等死了。
夜晚的城樓上,一堆篝火劈裏啪啦的燃燒著,祖大壽獨自一人坐在城樓的正廳中,閱讀著一封信件。傍晚,有一名八旗騎兵從營中奔出,朝城上射了一支無頭箭,上麵綁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祖總兵親啟。立刻有親兵將箭支撿起交到了祖大壽的手上。祖大壽拿過來一看就知道肯定又是金兵的勸降信,自從金兵進攻大淩河城以來不是沒有金兵的勸降信射上城頭,祖大壽基本是看都不看就給撕掉了,可是今天這一封,祖大壽猶豫了良久,硬是沒有撕掉。他讓親兵退下,一個人抓著信封呆立了良久,不知道如何是好。信封上並沒有寫明寫信的人是誰,但是在祖大壽想來,至少應該是旗主之類的人物。
祖大壽的腦中天人交戰,這些天他已經見慣了生死,整個人已經麻木了,不僅僅是他,就算是作為文官的邱禾嘉也已經不再哭天搶地了,他的眼淚已經流幹了。祖大壽自己也已經兩天沒有進食了,不過他身體壯實,還能頂得住,親衛們也都是麵黃肌瘦,祖大壽心裏明白,再過兩天,哦不,應該不用兩天了,明天傍晚事情再沒有轉機的話,恐怕大淩河城裏的人就全完了。心裏的意念一旦動搖,人就會做出跟平時不符的舉動。祖大壽顫抖著雙手捧著信封,心中一個小人說,你是大明的總兵,怎麽能跟野蠻人打交道,祖家以你為恥。另一個小人說,打開看一眼吧,看一眼不礙事,就算你自己不想活,難道要讓剩下的一萬人全部活活餓死嗎?
祖大壽摘下六瓣盔,雙手深深的插在已經雜亂不堪猶如稻草一般的頭發裏,他的心裏非常痛苦,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大門敞開著,門前一隊臨時由親兵組建的十個人的巡邏隊伍從門前走過,走著走著,打頭的一個小旗官砰的一聲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身邊袍澤圍住他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可是他恐怕是再也聽不見了。
“他娘的,橫豎一死,看一眼吧。”祖大壽橫下一條心,嘩啦一下撕開了信封,將信紙展開,他沒有先看這封信的內容,而是直接看向落款,猛然他瞪大了眼睛,半晌沒有回過神來,皇太極不是沒有給他寫過勸降信。可是這封信的外麵沒有標注寫信人,但是裏麵信件的寫信人可不得了,竟然是皇太極本人執筆,所有旗主貝勒加印,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這封信不是皇太極一個人的意思,是整個金國朝廷的意思。他穩定住心神,將信件快速的瀏覽了一遍,沒想到金國竟然開出這麽優厚的條件,而且最後一條不與明軍交戰。這真是戳到祖大壽的心窩子裏了,他最怕的就是不能過道義上的這一關,現在金國許諾他讓他免了這一條,他怎麽能不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