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是她的簪子
蘇清然忍住了這份好奇，打開一瓶新的紅藥水，將什色那清理幹淨的手指用紅藥水浸了，靜靜等它們痊愈。待手指好了，蘇清然又開始治療他手腕和軀幹部的筋脈。
清理身上的傷口，就要脫掉衣服。蘇清然將什色身上的袈裟解開，隱約發現袈裟裏縫了一個布袋。他看了看，發現布袋裏露出了一截簪子，簪子頂端還沾著些土。
難道……
蘇清然皺了皺眉，心裏已經基本確定那簪子就是什色費力在土坑裏尋找的東西。他仔細看了一眼那露出的部分簪子，忽然覺得有些眼熟——這簪子上的珠花是夢界水晶雕出的白玉蘭，似乎是可如玉還在閬苑時，最喜歡戴的簪子，就長這個模樣。
想到這裏，蘇清然的眼神凝固了，待到再活動時，看向什色的目光卻全然變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恐女症的什色竟然對可如玉動了凡心？
蘇清然想到這一層時，嘴角微微上翹，沒想到啊沒想到，這短短幾月不見，和尚竟然變化這麽大。他依然認認真真地給什色治傷上藥，眼中卻多了一絲有趣的意味。
過了半個時辰，什色醒了，看見蘇清然的一刹那就道，“幸好你來了。不然和尚就要將命交代在那裏了。阿彌陀佛。”蘇清然道，“阿彌陀佛，和尚若將命交代在那裏，恐怕有人要傷心了。”什色聽了這話，臉色微微發紅，看了蘇清然片刻，道，“難不成是你要傷心？”
蘇清然哭笑不得，他本想說可如玉，可什色這樣解讀，卻也沒錯，隻好點了點頭道，“我自然是會很傷心的。可是我指的，另有其人。”什色恍然大悟，轉頭看著唐十八少道，“看來是你要傷心咯？”
唐十八少看了一眼什色，“你們說什麽呢？”然後就不再理，而是張嘴去喝萬麵小君喂來的藥湯。
蘇清然搖了搖頭，道，“我說的，是你心裏的那個人。”什色聽了這話，忽然張了張嘴，不再作聲了。“你說的是什麽，和尚聽不懂。和尚修行大光明法，心裏從無掛礙。”蘇清然認真地看著什色，“出家人不打誑語，什色大和尚造詣如此之高，想必也不願意說假話。”
什色轉了轉眼珠，忽然道，“啊，頭好暈。”然後閉上了眼睛，裝作暈迷狀。
蘇清然輕笑了一聲，神情忽然變得嚴肅，歎道，“一個個從戰場上回來怎麽都這麽皮。你們一點都不像打了敗仗的樣子哦。”
蘇清然此話一出，唐十八少忽然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妖獸和從西海一並趕來的士兵弟兄們，咽下最後一口藥湯，不說話了，他化坐為跪，低下了頭。
什色想到了那些死去的和尚士兵，裝睡的眼，緩緩睜開了。他從床上爬起來，也跪在了床上。
萬麵小君將那空了的藥碗放回桌子，眼眶漸漸紅了。
蘇清然感受到空氣忽然安靜，臉色也逐漸變得沉重。他本以為唐十八少和什色醒來會很頹喪，所以說些東西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可是見他們醒來依然跳脫，於是不慎說了方才那番話，如今覺得不妥，想來他們也是強行歡笑罷了。
唐十八少的臉紅了，他的眼睛也紅了。如今回想，恒伽放出的那招斬神號，實在強大到失真，直到現在，他都不願相信那是真的。
什色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光頭，在頭頂留下一個大紅手印。他的狀態和唐十八少一樣，甚至更甚。那些和尚士兵全都是他大光明教的同門，如今全部死在那一招斬神號下，幾乎全是他的責任。
而他，絕不能不負責任地說出“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句話。
他們的同袍，不論是人是獸，都是他們的同袍。蘇清然轉身，命侍女從側殿取來一壇酒，並四個酒碗，還有一個香爐，四炷香。
他將酒倒進四個酒碗中，遞給了什色，萬麵小君和唐十八少，也給了自己一碗。
然後，他點了香，遞給三人一人一支，四人都跪在香爐前，深拜於地，然後將那香插進了香爐。
然後，四人將那酒半碗灑在香爐前，半碗咕嘟嘟喝掉，然後將碗齊齊砸下！
“咣咣咣咣！”
四個酒碗砸碎的聲音響起，酒辣得很，辣進人的喉嚨，辣進人的心裏。
四個人，不約而同地流下了眼淚。
持久的默哀。這一場戰爭，天垂之國敗得好慘。
什色忽然道，“這件事絕對不能就這樣算了！”唐十八少紅著眼睛道，“我一定要讓恒伽為這些死去的妖獸和將士們償命！”萬麵小君道，“他能號令元界一號軍，他就是元界的神珈璃，神珈璃做出這等殘忍之事，絕不能讓他回到元界繼續做神！”蘇清然一字一句道，“從今日起，我不會再容忍恒伽此番進犯。我一定要讓恒伽給天垂之國一個交代！若他給不出，便要他付出相同的代價！”
就在這時，外麵有探子進來，給蘇清然遞了一封信。
蘇清然將信打開。這信是恒伽的戰書。
“伽莉蘭是我國聖女，她本該與我白頭偕老，她卻為了你而死。你若真是神祗，就接受我的挑戰，否則，我伽蘭國，傾盡所有，也要與你天垂之國，不戰不休！”
蘇清然冷冷一笑，提筆寫了回信。
“伽莉蘭的選擇，你我都無權幹預。你坑殺我國士兵無數，我正要接受你的挑戰。但是，不論是我天垂的子民，還是你伽蘭的子民，都沒有義務，為了你的耿耿於懷而枉死。若想找我挑戰，撤退所有伽蘭士兵，你我二人，不帶士兵，在西北塔塔爾盆地一戰。”
蘇清然寫好回信，將信一折，遞給信使，信使行禮退下。
第二日，蘇清然將什色和唐十八少送回各自府中修養，萬麵小君隨著唐十八少去了國都的西海王別苑。蘇清然去探望了一下鄢語雪，之後回到了姬府。
“清然，你終於回來了。”蘇清然推開門，看見楊融從庭院中笑著快步走來，原本沉重的心情，轉眼間輕鬆了不少。他走上前，伸手抱住楊融。
“融兒，有你在真好。”
楊融雙手捧著蘇清然的臉，看出他眉間那一股散不開的愁緒，道，“清然，我已經聽說了戰場上的情況，恒伽這次的戰書，怎麽說？”
蘇清然道，“恒伽遞來了挑戰書，要向我討戰，我告訴他，撤退所有士兵，我單獨與他一戰。”
楊融看了看蘇清然，笑道，“若是單獨一戰，你就定不會輸。”
蘇清然好笑地看了楊融一眼，故作驚訝道，“他可是神界的神珈璃元帥的末界轉世，能號令天兵天將。”楊融仔細地看著他的眼睛，笑道，“就算是神珈璃，他也打不過你。清然。”她伸手抹開蘇清然眉間那簇褶皺，道，“到底還有什麽事，讓你心裏這麽憂愁？我想恒伽之事，絕不至於讓你如此。”
蘇清然歎了一口氣，道，“我方才去探望陛下，她恐怕，隻剩下一個月的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