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誓言
蘇清然回到帳篷後,便帶著茶纈回國都了。他要去給茶纈進行徹底的治療。
自此,雪原戰場,穆紮裏拉國,歌舞文學之國降,伽蘭國恒伽王子並全員士兵敗退回國境內,二次起兵之時不詳。
茶纈被蘇清然親自帶回宮靜養,冊封天垂太女,並領上將軍銜,受萬軍擁戴,昭告天下。
鄢語雪在宮中知道來龍去脈後大怒,在軍中搜尋可如玉,一無所獲,才知道可如玉已經無顏呆在軍中,早已逃出了軍隊,於是傳令將可如玉貶為庶民。
至此,天垂之國戰火,隻在東北西南猶燃。
國都,閬苑,暖春閣。
“都檢查好了,太女殿下今天終於醒了。今日給太女殿下送的早膳,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一個麵容清秀的侍女,認真地對另一個年輕些的侍女說。
她們都是之前服侍可如玉的人,如今都變成了茶纈的侍女。雖說她們對原主還是有些思念,但是如今大局已定,國主對可如玉立場鮮明,她們如今隻能盡心盡力地服侍新的太女殿下,不敢生出二心。
更何況,在雪原戰爭的日子裏,她們早就聽說了鍾家軍中茶鍇英將軍的威名。若不是最後真相大白,知道茶鍇英將軍就是太女殿下,她們恐怕如今還將那茶鍇英當成夢中的情人,敬仰的英雄呢。如今親眼見到“茶鍇英”傷勢,得知太女殿下為了國家竟然在戰場上做出如此大的犧牲,更是感慨萬千,盡心盡力,不敢出一絲差錯。
此刻,蘇清然正從暖春閣中走出來,多日沉重的麵色終於有了有些輕鬆。“落梅,你們可以將早膳送進去了。今日午時,再給公主上一份外傷藥。切記屋子裏要保證溫暖,卻不能過熱,一定要讓她多多休息,如果有什麽情況,立即告訴我。”落梅便是那麵容清秀的侍女,她認真地應諾,行禮目送蘇清然離開。
蘇清然走到閬苑外,忽然微微一愣。他的對麵,走來了一個紅衣少年。
少年眉宇間本是憂愁之色,看到蘇清然的一刹那,眼神忽然明亮了許多,染上了點點期冀。
“你回來了。”蘇清然走到鍾如是麵前,對這滿懷心事的紅衣少年說。
“回陛下,微臣今早剛剛回來。想來問問公主的傷勢如何。”鍾如是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微微發紅,眼睛直直盯著蘇清然,似乎極為急切。
蘇清然仔細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向他處,平靜道,“鋼釘拔出來了,血止住了。我已經將她手腳斷掉的筋脈接上,前身和後背的傷痕正在消腫,肩胛骨正在慢慢愈合。雖然如此,她傷勢還是太重,五髒六腑所有經脈穴位都需要漸漸生長恢複,暫時還無法行動。她如今內力盡失,你等一會兒見到她,切勿擅自傳送內力給她,更不能惹她激動。”他的語氣雖然平靜,可是說話的內容,讓人聽了難以平靜。鍾如是之前隻知道茶纈的傷勢嚴重,本來以為蘇清然親手治療,應該不會受太久的苦頭,可是直到聽了這番話,他才知道,茶纈那夜究竟受了怎樣的折磨,臉色瞬間變白。
蘇清然見了鍾如是模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沒關係,你去見見她吧。她如今能夠睜眼了,應該很想見到你。你若是去了,或許還趕得上陪她吃早飯,辛苦你,代我照顧一下她了。”
鍾如是認真地點了點頭,蘇清然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前幾日你在北疆也受了不少苦頭,這次回來,好好休息一番。”
此時,茶纈剛剛醒過來,正在落梅的照顧下喝粥。
鍾如是走到茶纈的房外,見到幾位往日照料可如玉的侍女,生出了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一刹那間他仿佛以為屋子裏的是玉兒,可是一瞬間他又回到了現實。此刻站在門口,曾經那些與可如玉在閬苑相處的日子,仿佛隔了一個塵世,像是他另一場生命中被塵封的回憶,像是結了痂的痛。若再揭開探查,非得把心撕裂一般的疼。
此時此刻,他心中竟像是豁了一個口子,空落落的,好像一場夢,悵然而醒。
守在門口的扶花看到鍾如是眼圈紅紅怔在門口,瞬間明白,這是原駙馬爺想起了之前的可如玉公主——是了,自從可如玉被貶為平民,這位也不再是駙馬了。他和可如玉之間的感情,比誰都深,卻隻能封藏,也難怪此時此刻,鍾大人會在這裏難過。若是可如玉公主還在這裏,就會說,“如是哥哥難過的樣子也那麽俊俏好看呢。可是,如是哥哥,不要難過啊。”
扶花想到這裏,念起往日可如玉對下人們的好,想起她的天真爛漫,忽然也忍不住捂住了鼻子。雖說如今的茶纈風評不是一般的好,但是自己畢竟從小就跟著可如玉,如今忽然再也見不到了,眼看宮牆深深,生出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就酸了鼻子。
鍾如是看著扶花也抽泣,心裏很是難受,默默地轉身,不想再走進這個屋子,不想去麵對屋子裏的茶纈——他曾那樣痛恨的女子,如今成了他的恩人,成了他敬佩的人,成了他未來最有可能的妻子,而他自己,也竟真的從心中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情愫——尤其是這最後一點,讓他極難麵對她,他甚至都沒想好,自己要不要再去將可如玉找回來,好好地保護她。
即便可如玉不在了,即便可如玉做了那麽多傻事錯事,可他還是忍不住去想,在那樣的亂世裏,她一個人在北疆逃亡,可怎麽活得下去。一想到她受苦的樣子,鍾如是的心就忍不住地痛——原來擔心她在意她,早就成了一個難以忘掉的習慣。
就在這時,屋子裏傳來一個瓷碗碎裂的聲音。
“公主?你怎麽又吐血了!”落梅驚慌的聲音傳來,將鍾如是從漫無邊際的思緒中拉扯回來,“我沒事……可能喝這種粥,還是太勉強了。止血藥給我。”熟悉的聲音雖然虛弱,卻一如既往的堅定。鍾如是聽到這個聲音,心裏一顫,半恍惚,不自覺地轉身踏進了屋子。
“你怎麽來了?”茶纈沒想到鍾如是會從前線回來,有些驚訝,落梅正在幫她擦拭嘴角的血跡,她卻是渾然不覺,蒼白的臉上一雙眼隻看著鍾如是。
鍾如是此刻的臉有些發燙,吞吞吐吐道,“我……”茶纈道,“戰況怎麽樣了?那些國家,都降了嗎?”
鍾如是有些驚訝,戰事過去這麽久,茶纈竟然還不知道戰況,道,“回太女殿下……”“不要這樣叫我,叫我茶纈。”茶纈深深地看了鍾如是一眼,那眼神中竟有些埋怨。鍾如是不知自己是否看錯,道,“茶纈……公主,穆紮裏拉國和歌舞文學之國在十日前便已經降了。”
茶纈歎了口氣道,“沒想到日子已經過去這麽久了。這一覺,睡得好久。”落梅道,“公主在邊疆辛苦,正是需要多睡睡。”茶纈苦笑一番,道,“你是何時回來的?”鍾如是道,“回公主,今天早上。”茶纈聽了這話,淡淡笑道,“剛剛回來就來看我,我很感動。”鍾如是有些尷尬,道,“你在前線情況凶險,回了國都也沒有消息,我心裏擔心。所以第一時間過來。”
茶纈靜靜地看著鍾如是,忽然道,“落梅,你們先下去,我和鍾大人單獨聊聊。”落梅明白事理,應喏退下,並且帶好了門。
鍾如是仍然站在房中,沒有向床前挪動一步。茶纈道,“我有些口渴,不知鍾大人能否幫我倒杯水。”鍾如是聽了這話,才走到茶纈的床前,端起床頭的茶壺,倒了一碗溫水出來,遞給茶纈,茶纈卻沒有接。鍾如是忽然想起蘇清然說的話,臉紅一笑,道,“忘記了,你如今還不能動。”說著從桌上取來一個幹淨的銀匙,盛了溫水,喂給她。
茶纈張口喝了一勺,靜靜地看著鍾如是,鍾如是垂下眼,認真地盛了又一勺,繼續喂給她,就這樣,一直將一碗水喝完,茶纈閉上了眼。
鍾如是將水碗放回桌子,坐在她身邊,不知說什麽好。就這樣坐了許久,直到鍾如是覺得茶纈可能睡著了的時候,茶纈說了一句話。“謝謝你。”
“謝謝你那日陪著我。但是,你好傻啊。”
鍾如是的思緒也瞬間飄到了那一日,那一日蘭乃桑說出的一句話。
“她,是個女人,她,喜歡你。”
想到這句話的瞬間,他的腦中又倏然炸開,和他對可如玉的感情衝擊在一起,讓他抬不起頭。
茶纈忽然睜開眼,看見了鍾如是緊皺的眉頭。“如果放不下,就去找她吧。”
鍾如是猛然抬頭,看見了茶纈微紅的眼,心裏忽然一陣酸痛,又一刹那無比感恩,俯下身輕輕抱住茶纈的頭,“你還活著,真好。”說出這番話的一刹那,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北疆並肩作戰的日日夜夜,如書般頁頁翻過,鍾如是猛然驚覺,自己那些最深刻的回憶裏,都有茶纈的身影,她的一舉一動,也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裏,和可如玉的混在一起,分不清楚。
此時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刀下。他恨不得再抱緊一點,再讓她溫暖一些,想到這裏,他將頭埋得更深,茶纈卻忽然痛哼一聲。鍾如是聞聲猛然鬆手,發現她的肩傷處竟被他壓得滲出了血。“對不起,對不起……”他手忙腳亂地起身,卻發現茶纈已經痛昏了過去。
“啊,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注意……”鍾如是咬牙自責,看見了桌上的止血藥,立即取來想給茶纈止血。她穿著一身寬鬆的白色長袍,輕輕一撥,便露出了肩膀。鍾如是想將她扶起來打開紗布,可剛剛將她扶到一半,她又痛哼一聲,醒了過來。“你在……做什麽?”茶纈額頭冒出了冷汗,問鍾如是。鍾如是有些驚慌,不知是不是將她扶起又弄痛了她,道,“我……你的肩傷又滲血了,我幫你換紗布上藥。”茶纈輕輕搖了搖頭。“放我躺下。”鍾如是不敢馬虎,乖乖將茶纈放平躺回去。
“據說,父王割腕取血給我治好了前身和後背的傷痕,讓我能平躺在床上。但是,我的肩傷一時間好不了,後背的穴位依然是廢的,如果強行讓我坐起來,是很痛的。肩膀的傷,就不需要管了,剛剛應該是換過藥的。”聽到茶纈如此說,鍾如是的臉更加紅了。“對不起,我忘記了你傷得這麽重……”茶纈笑笑道,“是了,鍾家軍的茶鍇英,何時被人欺負得這麽慘過。”她輕輕地歎了一聲,道,“可惜,那個茶鍇英,我恐怕再也回不去了。我的功法,已經全廢了。”
鍾如是聽了這話心疼不已,道,“沒關係,有我在,我來保護你。”茶纈聽了這話,微笑著看了鍾如是一眼,“你,不去找她嗎。”鍾如是不知如何回答。“我幫你。”茶纈忽然道。“我幫你派人去找她。娘就算知道是我做的,也不會懲罰我的。反而是你,如果派人去找她,恐怕會被娘責罰。”
鍾如是臉上的凝重之色漸漸去了,道,“如果我知道,她能安然無恙,不受人欺淩,我就知足了。”茶纈微笑地看著鍾如是,道,“你沒有讓我看錯,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她頓了頓,蒼白的臉上隱隱露出一絲紅暈,道,“如果有一日,我也能讓你這般念念不忘,這般喜歡,想來也是很幸福的。”
“你已經可以……”這五個字脫口而出,鍾如是一下子臉紅到了耳根,“……讓我如此,”他像是有了勇氣,繼續道,“如此念念不忘,如此喜歡。”他是那般認真,這幾個字說得仿如誓言——又如何不是誓言呢。
“真好。”茶纈聽了這話,幸福地笑了笑,閉上了眼。
鍾如是低著頭,等著茶纈繼續說話,等了好久,也不見茶纈出聲,抬頭一看,她卻是已經睡著了。
他靜靜地看著她熟睡的臉龐,忽然湊過去,想去親一親她的額頭。就在這一瞬間,他又想到了可如玉。他停住了,低下了頭,沒有去親茶纈,而是溫柔地幫她整理了一下袍子,掖好被子,起身,離開了。
雖然知道自己這樣,對茶纈很不公平,但是,隻有知道可如玉最終平安,他才能心安。
你放心,隻要她平安,我便將那些心思,全都收回來,全心全意來愛你。
鍾如是深深看了茶纈一眼,走出了她的房間,和侍女打了招呼,示意她們回去照料,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