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雪原上，勇敢的笑容
千裏之外，國都。
蘇清然和鄢語雪在看最新的戰報。
“東海四季國穩定，軍師楊融用飛鑽之法，抓住穆紮裏拉國和風央城的八名奸細，肅清全軍。東海王軍已開始向東南暗中行軍以支援青神家族。東南鍾國，特提國，饕餮之國火攻強勢，東海王軍軍師楊融和元帥月九歌抵達東南，二人一同設計出轟炸機，從正麵和三國火攻形成對抗之勢，青神家族的壓力得到緩解，陸地戰有從火攻向毒蠱之戰轉變的趨勢。三宗長老在叢林戰中立下大功，其中以鍾離懷棠為首的毒術小隊破解了特提國的毒術攻擊，以鍾離懷憶為首的蠱術小隊破除了鍾國的蠱術攻擊，江下流帶領青神家族高手，用淫雨劍陣，消解了饕餮之國的火攻。祖靈通過精神攻擊，摧毀了三國中一部分將領的鬥誌，目前戰況良好。”
蘇清然點了點頭，道，“我現在去將解意陣轉化成的棋譜給楊融抄一份去，我解不開的棋局，沒準她能解開。”
過了一會兒，蘇清然傳完飛鑽，回來了。二人繼續看戰報。
“東北的軍報傳來，什色整軍加入戰鬥，蕭寒得到支援。近期有冰凍襲擊西北大軍，將士多有凍傷，什色攜大光明教和尚班子向北冥聖教傳授大光明禦寒之法。”
“西海目前尚無戰亂，西海王唐不念與西海準王妃萬麵小君在四方妖獸中建立了威望，開始招募妖獸大軍。”
“西北戰事膠著，伽蘭國勢力強勁，歌舞文學之國次之，與鍾末大軍形成對抗之勢。冰凍災害也蔓延到了西北，鍾末大軍中不少將士被凍傷，目前正向國都請求發配凍傷藥膏。”
鄢語雪下令速為西北大軍準備凍傷藥膏，命令下達後，她擔憂道，“不知道茶纈怎麽樣了。”蘇清然眯了眯眼，問鄢語雪，“你不心疼玉兒嗎。”鄢語雪淡淡道，“說不上多心疼吧。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蘇清然的表情忽然黯淡了下來，他這一瞬間，忽然很可憐可如玉。
玉兒，希望羽帝當時所說的你的定數，是你好的歸宿。
西北。鍾末大軍軍營五十裏外一片雪原，地上全是翻動的痕跡。
“茶統領！茶統領！”幾個黑衣黑甲的士兵從雪地裏挖出一個半身僵硬的人來，大聲地呼喊著，那半身僵硬的人，卻是毫無反應。
“快，再晚就來不及了。你們先帶茶統領走，這裏我來應付！”一個麵容剛毅的年輕士兵趕走了眾人，自己站在原地，等著天邊那片銀白色宛如羽毛一般美麗，卻又如利刃一般危險的微小雲朵。
“呀！”那士兵回頭見那幾個士兵和茶統領已經消失不見，大喊一聲，向雪原深處那白雲衝去。他的眼睛已經因為長期在雪原中作戰而灼傷，燒紅的眼眶裏，燃燒的都是決然的鬥誌。
那方才尚在天邊的雲彩，此刻便已近在眼前。天空中那一身雪白紗裙的美麗女人，正冷冷地俯視著那個咬著牙握著弓箭的士兵。
“就你一個人？”天上那朵“雲”問。
“沒錯，就我一個人。”士兵道，“但就算隻有我一個人，也要殺了你！”
女人掩麵笑道，“可憐的人類，你先想好如何去死，再過來說大話吧！”
士兵道，“你若是敢靠近我身邊十米之內，我定要你死得好看！”
天上那片“雲”似是不信，發出一陣輕笑，緩緩降落在地上，一步步，向那士兵走來，正巧站在十米處。
士兵也不囉嗦，拔出背後的箭，搭在了弓上。箭離弦，與弓弦摩擦，瞬間燃著了火。士兵立即轉身逃走，火箭向那片雲以閃電的速度而去，那雲顯然沒有料到這箭竟能燃著，略有些驚訝，可繼而依舊冷冷笑了笑，輕輕拂了拂袖。
那火苗卻沒有像之前那樣被寒氣所衝垮，依舊頑強地燃燒著，直燃燒到了盡頭。
那火苗在女人透明的瞳孔中逐漸放大，放大，直到最後，化作一大片光芒。
“轟！”士兵伏倒在地，光芒中傳來了那“雲”慘烈的叫聲。
“茶統領的辦法真的有效。”士兵回頭看著那片冒著黑煙的光芒，心中冒出了那個頑強智慧的影子。“想來他們現在應該已經上了戰車，開回軍營了。”他開心地想。可就在下一刻，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還沒等那士兵反應過來，身上四處冒著黑煙的“雲”，將一把冰刃，毫不留情地紮進了士兵的額頭。
“啊！”士兵仰頭倒下，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終於可以，做一個和茶統領一樣的英雄了。
想來他與茶統領一同應征入伍，都還是小兵的時候，他和茶統領在一個營帳中同起同臥。每日天沒亮，茶統領就出門去靜悄悄的地方練習劍術功法，其他的小兵都在營中睡覺，毫不知情，隻有他每日偷偷摸摸出去，藏在樹後，偷看茶統領練功……後來有一次被茶統領發覺了，茶統領並沒有生氣，而是笑著教他一起練武，並對他說，隻有練好了真本事，才能為國家出大力，立大功。
他一直都記得茶統領的話，也一直想要為國家出大力，立大功。
後來，茶統領在一次小冰溝對戰中，自甘前鋒，預先從山穀側邊積雪顏色算出前方山穀有敵軍埋伏。當時茶統領看著山穀兩側高高的雪山，強行請求當時的小隊長停止前進，冒全隊之大不韙，向那山穀中投了一枚炸彈。結果山穀雪崩了，整整三百人的敵軍，被全數砸在了大雪下，凍成了冰棍。小隊長直到最後從雪地下挖出敵軍的衣服，才相信了茶統領的話——當時若不是做了這場雪崩，那三百人的敵軍，恐怕下一刻就會從山穀中衝出來，將我們這隻有五十人的小隊殺光。
小冰溝對戰後，茶統領成了小隊長，在一次冰湖作戰前夜，帶領自己小隊的人馬偵察發現冰湖上埋藏的炸彈，並連夜轉移了炸彈的排布，留下了迷惑敵軍的假彈，第二日敵軍闖上冰湖引爆炸彈時，我們眼看著他們全軍的獰笑變成慘叫，所有人隨著爆炸聲一起沉入冰湖，成了浮屍。而當天夜裏回來時，我發現茶統領的臉色白得像雪，軍醫來看才知道，是前天夜裏布置炸彈受了大寒。天知道那天晚上有多冷，冷到敵軍都藏在帳篷裏不敢出來，可茶統領偏偏在那冰湖之上呆了一夜，任誰勸都不下來，堅持著埋完了迷惑敵軍的假彈。我看得清楚，那日若不是因為那些假彈，敵軍不會上當引爆炸彈。
冰湖對戰後，茶統領成了中尉，在一次大雪原對壘戰中，第一箭射下了歌舞文學之國的旗杆，第二箭將敵軍的將領砸落馬下，我方將士群情激昂，衝上前去，以五百敵一千，將敵軍打退了二十裏，其中茶統領中了五刀，中了兩箭，卻砍殺了八十餘人，被敵軍稱為單麵殺神——沒錯，茶統領自出現的那日起，便用一張麵具掩去了自己半邊模樣，但我相信，茶統領若是摘下麵具，定然是俊美非凡。
大雪原對壘戰後，茶統領成了上尉，我成了小隊長，可他依然不改每日清晨練功，我便繼續一同與他練功，箭術進展迅速。
一日，茶統領發明了摩擦火爆箭，交給軍中人手十支箭，在狼山雪崖一戰中，我用茶統領的摩擦火爆箭，射殺了對方九十餘人，狼山雪崖一戰敵軍兩千人全軍覆沒，我因此晉升為中尉，而茶統領因為此發明，直接晉升為中校。
這些都是茶統領立下的大功，可是有一天早晨，我看見茶統領沒有練功，而是在哭。我問茶統領為什麽哭，他說，“我不想這樣作戰，每次都要殺太多的人。他們也是天垂之國的百姓，也是受了委屈的國家，為什麽要在戰爭中死去。”我說，“那下一次，我們便俘虜他們好了。”茶統領聽到我這麽說，忽然不哭了，我頭一次看見，他的眼睛那麽明亮。不知怎地，那一次看見茶統領哭，我很想給他擦眼淚。有人會說士兵怕死，不敢殺敵是懦夫，我卻從茶統領身上，看見了仁慈與勇敢並存。
後來，在馬沙場戈壁一戰中，茶統領以兩千大軍合圍，用軍聲震懾，招降了五百人。五百人雖不如狼山雪崖一戰戰果顯赫，可鍾末大軍卻因為這一舉動，換來了敵軍的好感。茶統領也因此，被提升成了上校。
後來，穆紮裏拉國的軍師來了，戰事就急轉直下，那軍師會使用冰雪風暴，我們的將士死了很多人。
對，那軍師就是那片雲，長著天使的麵孔，魔鬼的心腸。
茶統領也和軍師對抗過。那是一次我有生以來見過最大的雪原風暴。漫天遍野的白色雪花裹著寒風，向鎧甲裏鑽，直要割下人的皮肉來。那雪原深處，忽然出現了那片雲。
那片雲像是來自北極的空間裂口，化出了一大團雪暴龍卷，向我們衝襲過來。
我們從沒見過那麽大的雪暴龍卷，嚇得呆在原地，以為自己要死了。可就在這時，茶統領騎著一騎雪白戰馬，穿著一身紅色披風，不知從何處衝到了我們隊伍的前麵。
不知為何，我們看到他的時候，忽然覺得天地間的寒風變得柔和起來。他衝下馬，舉起了雙手。那雙手上沒有任何武器，我們卻看到了一股金色的光。
那光芒柔和得像三月伴雨的春風，又像柳絮裏包裹的太陽，不急不緩，迎著那冰雪風暴而去，然後被那冰雪風暴包圍，再逐漸破開風暴，綻放開來。
那一刻，不知為何，我哭了，因為我好像看見了家鄉的春天，在我麵前綻放。
然後，冰雪風暴停了。遠方的那朵雲似乎靜止了片刻，然後化作一縷白煙，消失在了雪原盡頭。金色的光芒落下，我們衝向茶統領，他身上的紅色披風已經破成碎片，鎧甲也已粉碎，就連麵具和那半露的側臉，也是傷痕累累。我不知道茶統領是怎麽做到的，但在我心中，他已經是神一般的存在。那一次，茶統領救了我們整整五千人。
自那之後，茶統領被鍾如是元帥親自提拔為少將，他受封的那一天，滿臉纏著紗布，隻露出兩隻眼睛，看不清楚模樣，但在眾將士的眼中，茶統領即便滿臉傷痕，也是最好看的將軍，因為他有最動人的靈魂。
自那之後，我便很難見到茶統領練功了，他住得離我遠了。但我知道，茶統領還是每天清晨起來練功，隻不過，是在另一個地方。
有幾次他過來找我聊天，討論些戰事，我變成上尉那一日，他還帶了酒來祝賀我。
這一次，那朵雲又來了。茶統領在西邊連續作戰三日，又領兵過來支援。他到的時候，我們的戰力，隻剩下三成了。茶統領讓我們快撤，他親自與那雲交手，可是不知怎的，就在那雲舉起風暴襲來時，茶統領忽然一個趔趄，倒下了。他躺在地上，蜷縮著，似乎無比痛苦。
那一刻，我很想衝上去，將茶統領換回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冰雪風暴襲來，我們按茶統領的要求，躲在大石後麵，躲過一劫，雲滿意地走了，可當我們重新探出頭來時，卻再也看不見茶統領的身影了。我知道茶統領定然是被埋在雪下麵了，便喊了眾將士一起來尋找，我們翻了很久，終於在一層厚厚的雪下麵，挖到了茶統領。
是我先挖到茶統領的。茶統領的麵具掉了，但我認得清楚，那就是茶統領！
那一刻，我似乎懂了，為何茶統領會在那一刹，倒在地上。他……不，她的樣子，真美。
我沒有聲張，挖出麵具，將它戴回到茶統領的臉上，大喊道，“茶統領！茶統領！”
於是，他們便來了，我讓他們先帶茶統領回去，我相信，茶統領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死的。我看見遠方那雲又回來了。
這一次，就由我來守護茶統領。
這一次，我真的成功了。
茶統領，希望你能記得我，那個曾與你每日清晨一同練功的少年，趙子清。
……
“子清回來了嗎？子清還沒回來！”那幾個黑衣士兵將茶統領放到少將營帳的床上後，請來了軍醫，走到門外，開始討論。
幾個焦急的，想回去尋找，卻被拉了回來。“想去送命嗎！子清若是能回來，早就回來了。如果他現在沒回來，按那雲的樣子，子清怕是……活不了了。”那幾個焦急的卻不答應，“若是子清也隻是被埋了呢？我要去把子清挖回來！”
“不用去了。我們剛剛去了戰場，趙子清已經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