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夢傷
晚上,蘇清然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夢裏的楊融正在被千軍萬馬追殺,她逃得好累,好累,卻仍然那樣固執,頑強,直到最後一刻,她被兵馬淹沒……
“融兒!”
蘇清然一聲大喊,隻見一團白光將那兵馬紛紛震開,天地變為一片黑暗。蘇清然一身冷汗地坐起來。
那黑暗原來,隻是夜晚的黑。月光如水瀉進屋角,鄢語雪仿佛絲毫沒被他的夢話驚到,仍安靜地熟睡著。蘇清然定了定心神,平複了一下呼吸。
“雪兒,對不起。”他輕輕地說了一聲,那是這個夜裏最後的聲音。
他不知道的是,鄢語雪自那夢囈之後,就一夜沒睡。
是的,她崇拜他,她愛他,她用一切去愛他,可她不能為他放棄自己的尊嚴。
她想得到的東西,從來都是完完整整地屬於她。可現在,她的人生中,遇到了第一個例外。她最無法接受的例外。
他一定隻能是我的,即便是元界太子,也隻能是我的。
天上的月亮漸漸踱到了天的另一方,夜色變淺了。她心裏那個想法卻變深了。
楊融不該出現的。過去不該,現在不該,將來更不該。
但她能做什麽呢?身為末界之主,無論發生什麽,她都不能濫殺無辜。她清楚,若她當真做了那一步,蘇清然便永遠不會再留在她身邊。
而這樣換來的他的心,可能也已經破碎。
她就在這樣反複的掙紮中,看見了黎明。
無論如何,他是愛她的,如她愛他一樣。他不離開她,她便一直這樣愛他,他若離開她,她……
等到那一天來臨的時候,再想這一切吧。
他若背叛她呢?
“雪兒,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讓你傷心了。”蘇清然仿佛心有靈犀般,似是低語,似是夢囈。鄢語雪躺在床上,淚水倏然流出了眼眶。
無論怎樣,我都相信你的。她轉過身來,看著他熟睡的麵容,寧靜得如同一幅畫,一幅靈秀飄逸的水墨畫,一幅精致絕倫的工筆畫,一幅明豔動人的油彩畫。
他眉宇間的氣質,離她是那麽近,卻又是那麽遠。
她伸出手,輕輕地觸了觸蘇清然的眉頭。他的眉頭似是有感覺一般,向眉心蹙了蹙,那種癢感把他從睡夢中拉了回來。鄢語雪忙閉上了眼,手移到了別處。
蘇清然醒來,看著鄢語雪熟睡中的麵孔,光彩如初,仍是那麽地潔淨,動人。那美麗中有著一種烈性,傲氣,猶如雪中的紅梅,英挺,堅定。
她還是原來的她,可我,還是原來的我嗎?
他輕歎一聲。這一聲輕歎的刹那,一輪紅日噴薄而出,霞光,四射到天地間。
冬天,到了。
蘇清然轉眼到了榻下。他收好那件月白色華裳,換上了一件青色長褂。長褂簡樸大方,又不失優雅。他戴了一頂高冠,默默走了出去。
他到庭院去觀海棠。海棠在初冬時節,有些凋了,可那消減的綠,卻襯得那遺留的赭紅,像少女蒼白的臉上少血的唇色一般,有種無力的鮮明。
鄢語雪睜開眼,看見蘇清然已不在身邊,心裏一陣黯然交融著醋味泛上來,便沒有喚侍女,自己換好了衣服,追出去尋找。
蘇清然走到海棠叢中,忽然從四周的花叢裏,感受到一股殺氣。
殺氣似有似無,如一位琴娘,在冬天陽光未暖的亭台裏,輕輕地調著弦,定著調。這種殺氣最易被人忽略,卻又是最危險的。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自他的耳邊響起。
“殿下,您可真是多情。有了楊融還不夠,又來做末界之後。但仿佛您還不太滿意這大婚,想逃婚呢?”
蘇清然叱道,“胡說。”他雖然語氣堅硬,心裏卻有些不安。
那聲音似近,實遠,而且根本判斷不出方向。他知道,自己不能不聽。而且,自己一定要聽,而隻有聽,才能發現其中的陰謀。陰謀,是無論他聽不聽,都要展開的。
“我們一心一意幫您逃婚,可您卻不領情,屢屢壞事。還有兩天就要大婚了。今天我想和您打個賭。”蘇清然的臉色沉了下來。“賭什麽?”
“今天我們要殺人了。我們賭您這次不能力挽狂瀾。我們保證,他們會一個一個死在您麵前!”蘇清然不言語。“不論您賭不賭,這些事,您都阻攔不了。今天,它們會一個接一個發生,您一定會忙得不可開交,哈哈哈。”
蘇清然叱道,“瘋子!”空氣中卻再沒有回話。
那殺氣,如同淡淡的晨霧在陽光下,一點點的消弭了。
蘇清然轉身,卻看見一個人撥開海棠花樹,走了進來。是鄢語雪。
她臉上表情不甚自然,一見到他,便極力掩飾,想做出一副隨意的樣子。她眉頭輕挑,“清然,你一大早來這裏幹什麽?”她看了看他身上的青色薄衫。“冬天到了,還穿這麽少,早晨很涼的。”蘇清然溫柔一笑,拂開花枝走到她麵前,“你不也一樣?我隻是想起今日冬至,便想來看看這些花葉怎麽樣了,沒想到你這早早就醒了。”鄢語雪看著蘇清然的臉,輕皺眉頭。“你中了封印之水,起居還是要像常人一般,可不能不吃不喝不歇不睡,這些天你遇到的事情太多,瞧你的臉,都瘦下去了一指,去用早膳吧。”說罷伸手去拉蘇清然。
蘇清然握住她的手,任她拉出海棠花叢,朱紅的花瓣,灑了他一頭,一身。他還沒弄幹淨身上的花葉,便出現在送膳侍從的麵前。
那隊伍停了。侍從們驚訝地看著蘇清然,驚訝為什麽清早二位陛下會如此狼狽從海棠花叢中鑽出來,剛在疑惑之時,眾人的臉色又變了,紛紛一副癡醉模樣。
蘇清然的高冠被花枝刮歪,斜斜發冠下,一縷黑發落在眉宇,渾身上下還是未落盡的赭色海棠,與他一身的青色衣衫相映相襯,儼然一幅明麗清雅的畫。淡金色的霞光灑在他那略露尷尬的朝氣麵孔上,讓人有一種極親切的感覺。
隻是看著他,清風變成清香,晨霜化作彩虹,整個人,都在他的音容笑貌中沉醉。
他若不是神,他就是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