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喪!
“如是哥哥,你終於醒了!一切都過去了,你的毒解了,我們把所有事都捱過去了。隻是,隻是……”可如玉笑著說著,竟忽然哭起來了。淚水打濕了她的眼,也打濕了他的臉。
“怎麽了,玉兒?”鍾如是問,聲音一如過去的溫和,清美。
“隻是,我舍不得你,”可如玉掠上鍾如是的衣袖,看著他手腕上的血痕,嘴唇顫抖起來。“受這些苦。你告訴我,你為什麽這樣虐待你自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可如玉說著又吻著鍾如是受傷的手。“如是哥哥,你對玉兒太好了。玉兒記得你的所有好,玉兒喜歡你,也不舍得你,你一次又一次地為我受種種折磨,還一直反過來安慰我……玉兒真的很感動,真的好心疼。”
鍾如是憐愛地摸著可如玉帶淚的臉,“怎麽會呢,如是哥哥這麽厲害,輕易不會倒下,不會死掉的,因為他還要守著他的玉兒呢。”可如玉聽到鍾如是的話,抬眼握住鍾如是的手,“你要答應我,以後像我愛你一樣愛你自己。我不允許你再受任何傷,再受任何痛。”
鍾如是笑笑,“好,駙馬哥哥遵命,公主妹妹。”
“討厭!”可如玉正要笑,忽然似是想起什麽事,臉色大變。
“如是哥哥,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提起十分的警惕。”鍾如是看著麵前的可如玉的表情變得認真,坐起來聽她說。
“你娘的死是場謀殺,凶手是茶纈。她剛才帶我到了風央城,在夢裏和我說,她還要繼續去殺鍾伯父。”
“什麽!你是說真的!”鍾如是眼中閃過一絲熾熱的火光。
“不論真假,我們要趕快回去。”
鍾如是眼中逐漸噙了淚水。“娘,孩兒無能。你走了這許多年,我竟然一直都不知您的死因,我不孝啊!”他認錯般低下了頭,手抓進了塵土,忽然挖出一個帶血的白玉瓶。他的目光漸漸凝結在那白玉瓶上,掏出手絹擦掉那白玉瓶上的土。美麗的瓶身反了陽光射進鍾如是眼睛。鍾如是發現,上麵隱約刻著一個茶字。
難道……鍾如是心中忽然有個影子閃過,他將那白玉瓶又擦了擦,揣進自己的懷裏。
可如玉見那白玉瓶特殊,問道,“那是什麽?”
鍾如是道,“沒什麽,隻是隨身的一個小瓶掉了,擦擦回去洗洗用。”可如玉不再問,而是掏出手帕來擦拭鍾如是眼角的淚水:“過去的悲傷,別再挖出來,替伯母報仇是件大事,保護伯父,更是十萬火急!”
鍾如是聽到這句話,如夢初醒,猛地起身,“對,我們快走!”
說話間便拉起可如玉,越過鏡牆,回了王城。
王城下雪了,潔白的雪花飄舞半空,地上的國都,也是銀裝素裹。
國都這幾日罕見的暖,雪落到地麵,便變成了雨化掉了。
鍾如是看見國都的第一眼,心就沉了下去。
這銀裝素裹的不是別的,而是滿城的白綾。
這國都裏沒有幾人之死,能夠受到全城治喪的待遇。
鍾如是像是瘋了一般,拉著可如玉衝回自己的家門,看見的,卻是他最不想看見的一幕。
黏黏的雪,粘在白綾上,地麵,濕漉漉的,像極了鍾如是此刻淚水浸滿的臉。
就在他渾渾噩噩踏入靈堂,看見那水晶棺槨的一刹那,灰青色的天喀喇一下,被一道紫紅色的閃電炸開。
一聲巨雷爆響,掩蓋了鍾如是同時爆發的悲吼。
鍾如是發了瘋似地跑到那水晶棺槨前,兩隻手扒住棺槨的邊沿,臉貼在了棺蓋上,顫抖的呼吸因為抽噎而更加混亂。
他不知道要做什麽,隻是盡力想要用身體感受棺槨中那安詳的父親散發出的最後一點溫熱,來慰藉他此刻落入冰窟的心。
他此刻,無助,孤單,迷茫,絕望。
父親剛剛離去,那雪雨中的寒冷與最後的溫熱,正如同陰陽兩生,被一片透明的水晶,無情地分隔。
母親的慈愛,已經不可尋,父親的溫暖,也再難找回。
手刃仇人,為父母報仇,又有什麽用?一切的一切,都已到了最壞的結果,鍾如是悲傷地想。
“你還有我。”可如玉從後麵一步步走來,抱住了麵前這個寬碩卻脆弱的男子。一陣溫熱在後背隔開了雨雪的冰涼,那樣一塊暖玉,霎時間暖了他的心。
淚水澆濕了如淚凝成的水晶,在那水晶棺上流展開來,沿著側麵,滑落進那水晶棺蓋的邊緣,染濕了鍾末離的手。
鍾末離的手動了動。
可兩人沒看見。
當夜,鍾如是讓可如玉回去休息,自己跪在棺前守靈。
巨大的白色帳幔從房梁兩端垂下,一層又一層,從內至外,高高低低,讓靈堂中的一切都顯得像由碎片組成,沒有一點完整感和安全感。
陰影連著燭光,影影綽綽,斑斑點點,接連點映在垂下散擺的長白綾羅上,在那千萬條白色的中央,是水晶棺內的鍾末離和跪在石板地麵上的鍾如是。
鍾如是自從早晨見了父親的遺體以來,已跪了整整一天。他一身白色麻衣,
白色的衣帶邊襟無力地垂在地上,如一片又一片凋落蒼白的曇花瓣。而這個可憐的孤子,淚已近乎流幹。兩隻暮黑色的眼睛,沉浸著無限深暗的傷痛和苦愁,還有那不時在刺痛,在舒張和收縮的那一種無法逃避的自責和愧疚。他的眼瞼早已哭得紅腫如櫻桃,整個人,憔悴得如同冬日裏一片發抖的枯葉。
他用哀傷的眼,再次看了看水晶棺中的鍾末離。“爹,是兒有錯,未讓母親樂享天年。是兒有罪,讓你慘死惡人之手。是兒無能,眼看你們離我而去,卻束手無策。”鍾如是如今隻想讓父親活過來,盡管他知道,那已是奢望。
他閉上眼,自嘲地,哀傷地低低喚了一句:“爹,你能不能最後安慰是兒我一下,醒過來,看看我?”聲音的末尾,顫抖得失去了語調。他的語氣是那般溫柔,充滿了希冀,如同守護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夢。他不敢睜眼,因為理智告訴他,睜眼後,那個夢就死了,死得很慘。若是繼續閉眼,那希望還可以再持久一些。
於是,他閉著眼,直到聽到一聲水晶破碎的巨響。
鍾末離破棺而出,站在他麵前,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