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顏非紅
唐十八少一聽，愣了一愣，臉忽然紅了，偷偷看了萬麵小君一眼，忽然不敢去看那龍。
萬麵小君見唐十八少表情奇怪，悄悄問：“你在想什麽？”
唐十八少也不隱瞞，道，“魔腦說那龍長得很好看。”
萬麵小君一聽此話美目圓睜，道，“是麽？我看見了，怎麽沒覺得？”
唐十八少啞口無言，他不說，怕萬麵小君生氣，說，也怕萬麵小君生氣，如今再說“就是怕你生氣”，恐怕她還會生氣。
一邊唐十八少不知說什麽好，一邊萬麵小君等著唐十八少說話，空氣中一瞬間的安靜。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卻動聽的聲音響起，就好像被優質音響放大的交響樂。
“嗬嗬，那你們再看看吧，年輕人。”
這句話剛剛響起，萬麵小君忽然覺得後背流過一陣暖流，再看著唐十八少臉上一層不可思議之色閃過，就在此時他的麵容映了一片虛幻的銀光，襯得他的表情朦朧，不知是喜是悲。
唐十八少沒等萬麵小君緩過神來，一把將萬麵小君拉到懷裏，而自己，則還是目不轉睛地瞪著那忽然出現的龐然大物。
銀白色如雪如柳般細軟的胡須，閃著劍刃般刺眼的光芒，像舞台上的簾幕一般層疊垂下，明亮得令人目眩；一雙西瓜大小，如墨玉雕成的眸子，沉澱著濃濃的悲傷；它的嘴巴緊緊閉著，說話的時候，輕輕張開，露出裏麵金光閃閃的咽喉；同樣銀白色的龍角，散發著比太陽還要明亮的光；它的肚皮裏有金紅色的一團火在燃燒，那火想來是如此熾烈以至於它的肚皮都幾乎透明。
這龍既是一條銀龍，又是一條火龍，還是一條……悲傷的龍。
這光芒很刺眼，唐十八少揚起手臂，一道朦朧的塵沙氣牆擋住了龍那強烈的光芒，龍有幾乎三十米高，唐十八少將氣牆運到頭頂，才堪堪擋住了龍的光芒。
可是，龍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好奇地看著唐十八少的氣牆，沒有發怒的意思。
唐十八少甚至還看到，龍眼中竟然還有隱隱的笑意。
這龍安安靜靜地微笑了一會兒，忽然說話：“你們兩個人，真是福星高照。天下的龍千萬隻，你們偏偏遇到了我。我是一條不吃人的龍。”
直到此時，二人才真正聽清楚龍說話的聲音，若不是因為說話的聲音被放大了許多倍，可以聽出，那聲音本來是很溫柔的。
“我不吃人，因為我也是人。”龍慢慢說，同時伸出銀白色潔淨的爪子，想要拂去唐十八少麵前那層朦朧的塵沙，可爪子輕輕劃了幾下，那塵沙似有似無，竟揮不散。
龍奇異地“咦”了一聲，歎道，“我本以為，這天下我揮不散的東西，隻有憂愁，沒想到，今天又看見一種。嗬嗬，真是有趣。”
這龍說話輕鬆得很，可被二人聽在耳朵裏，卻莫名地憂傷。
唐十八少撤了塵沙，向前走了一步，問，“美女，你為何憂傷？”
龍似乎從來沒聽到過這個稱呼，愣了一瞬，繼而歎了一口氣。
“我已經忘掉了。我忘掉了我自己是誰。”龍的聲音很淒涼，就像秋天山穀裏的溪流之響，輕輕地回蕩在洞裏，令人心酸。
龍不再繼續那些往事，轉而仔細地打量唐十八少。“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
唐十八少老老實實回答道，“唐不念。”
龍的眼睛彩光一閃，從胸前密密匝匝的胡須間，取出一枚明亮的鑽石。
“這個，或許是你的東西。”
唐十八少皺了皺眉，從龍的手中接過那顆鑽石。
鑽石一到唐十八少的手上，就發出了一束光，那光在龍那刺目的光芒裏，看不清楚，唐十八少隻好走到一個背光的地方，將那光芒投在一處暗角。
光芒投到暗角，投出的模樣便清晰了。
裏麵的人，是蘇清然。
“不念，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唐徵陽和風央城暗中勾結，製造武器，被陛下賜了毒酒，唐家軒轅兄弟被陛下流放了。你外公一切都好，唐家的家產被抄沒，但其他的家眷，沒有被過多牽連。”
蘇清然講了一會兒，唐端華到了畫麵中。
唐不念方才聽到這消息還能稍微淡定，可一見到唐端華的模樣，就淡定不下來了。
“外公……外公你怎麽老了這麽多啊外公！”
唐不念雖然自稱不念唐家人，可始終都在牽掛著他的外公。
隻見唐端華在那錄像中，紅了眼睛。“小鬼，魔腦裏沒有東西吃了，你應該早就猜到唐家出事了。外公有點傷心，有點失望，可外公還是會在國都等著你。現在外公的兒子女兒都走了，你，不要讓外公失望了。”
唐不念看著唐端華故作輕鬆的表情，眼睛忍不住濕潤了。唐端華對唐徵陽期許很高，雖然不如對唐十八少的期待，但他依然傾注了許多心血。唐十八少看得出來，如今徵陽叔被賜了毒酒，外公必定很傷心。若不是身在這深淵中，若不是遲了許久才收到這消息，他定然早早飛回國都，去安慰外公。
龍身軀龐大，卻輕盈得很。它像一片白雲一樣漂到唐十八少背後，問道，“怎麽樣？看完了？”
唐十八少回頭，道，“多謝美女。”
萬麵小君一同看了那錄像，再看著唐十八少那陽光燦爛的笑容，心裏有些虛。
她可以猜出，在這麽短時間內將唐家拉下馬，哥哥必定在其中做了很多手腳。
十八一定也猜到了，可哥哥沒有說出口，不知十八會怎麽想？
龍道，“剛剛牆上那兩個人，看起來好麵熟，尤其是第一個，能長著那般完美的骨骼，我從來想不到九天十地還有其他人。”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萬麵小君忽然緊張起來。她看著龍，目光逐漸變得奇怪，逐漸移到了龍的肚子那塊金紅色的火焰處。
唐十八少忽然問了一句，“你可想變回人？”
其實唐十八少不是好奇龍想不想，而是他自己想看這龍變人是什麽樣子。
龍搓了搓銀亮的爪子道，“變回人很容易，把龍珠吐出來就可以了。”
唐十八少從沒想過答案竟是這樣簡單，他不得不承認，麵前這條龍，和他見過的，聽說過的龍，都全然不同。
龍捋了捋柔滑銀白的胡須道，“我做了這麽久的龍，呆在這個地方，很無趣，每日隻是噴噴火，燒燒東西玩。不如將龍珠吐出來。”
唐十八少不說話了，他認真地看著龍。他發現，龍黑色眼睛裏的悲傷，愈發濃鬱，龍銀色肚皮下那團火，愈發明亮。
萬麵小君此刻心裏非常激動，卻輕輕問，“把龍珠吐出來……你不會死嗎？”
龍笑了，露出金光閃閃的口腔，“死了又如何？你看我在這裏，每日隻是吃些水草魚幹，早就活夠了。”
唐十八少忽然不忍心，問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是誰？”
龍搖了搖頭，銀白色細軟的胡須隨之搖擺，兩根鼻孔之上的粗大胡須，像管狀珊瑚一般緩慢搖蕩，似乎在表示龍的決心。“我就是因為不想知道，所以才忘掉的。我若是想知道，就能想起來。”
唐十八少看了看萬麵小君，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勸說龍。
龍此刻卻狡黠地看了萬麵小君一眼——唐十八少相信他從龍眼睛裏看見的是“狡黠”。
“我雖然活著無趣，卻也不會輕易就死。隻不過沒了龍珠，變成一個凡人，過一段平凡的生活而已，就像你們一樣。”說著龍向萬麵小君那邊蹭了蹭，低下頭，銀白色的胡須搭在了萬麵小君的頭頂，呼吸吹得她滿頭大汗。
“可是，你好像不是凡人。你手上，有好多寶物。一個這麽年輕的小小凡人，怎麽能得到這麽多寶物，我很是好奇。”
萬麵小君聽到龍這番話，心裏更加緊張。
就連何風都不知道她的寶物藏在哪裏，這條龍怎麽會知道？她藏的地方，明明是元界之神才具有的神鼎啊。
龍微笑著問萬麵小君。“所以你要用這些寶物做什麽呢？你告訴我，我就把龍珠送給你。我猜，你應該用得到這顆龍珠。”
萬麵小君聽到龍這樣說，心裏激動極了。沒錯，她就是需要一顆龍珠，需要一顆像它這樣強大的龍的龍珠，來啟動她的歸元大陣。
如果龍珠能到手……那之前在風央城從何風眼前瞞下扶搖琴的一切努力，就都沒有白費。
隻是，應不應該信任這條龍？
萬麵小君仰頭眯著眼，看著龍那友好又炫目的微笑，想從其中找到一分可能的虛偽來。
可是那龍隻是安安靜靜地微笑著，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萬麵小君看不出一絲騙人的表情。
唐十八少心裏卻在打鼓。
剛剛他肯定，從龍眼睛裏看見的是“狡黠”。
他也想不通，這龍與他倆無親無故，為何一見到他們就要將龍珠相送？
這些思索讓唐十八少看向龍的眼神，少了一些憐惜，多了一些警惕。
“你到底是誰？”唐十八少忽然問。
龍搖頭道，“我說過，我不記得我是誰了。”
唐十八少仔細地盯著龍，拉住了萬麵小君。
龍好奇地盯著唐十八少，似乎很好奇麵前這個青年態度轉變之快。
唐十八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你是西海碧冥派的怪物。”
龍仿佛聽到了什麽特別好笑的笑話，胡須亂顫，仰頭大笑，笑聲像幾百隻戰鼓同時擂響，震得唐十八少耳朵發痛，滾燙的呼吸，熏得唐十八少喉嚨發幹。
“西海碧冥派？那個青蛙泥鰍派？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唐十八少和萬麵小君聽到這龍的口氣，皆是一愣。龍也懶得繼續問下去，對唐十八少道，“小夥子，隨便懷疑別人是不好的。我既然說把龍珠交給你們，那就是要幫你們，你們用完了龍珠，我還是要收回去的。”
唐十八少道，“我想知道原因。”
龍歎了口氣道，“我不想說原因。你信不信我。不信，就算了。”
萬麵小君道，“我信！我是要用這些寶物，喚醒哥哥的神魂！”不知怎地，她覺得這龍，說話神態竟像一位故人。
龍笑了笑，“小丫頭就是爽快。和我猜的一點不差。既然如此，那我也爽快些。”
說罷，龍便不動了，腹中那金紅色的光芒更加熾烈，宛如一輪晴空裏的日頭，緩緩從它的肚皮上升，上升，逐漸上升到它的胸口，胡須下麵，喉嚨，最後逐漸地收斂，變暗，直至變得如鵝蛋大小，光芒柔和如珍珠。
龍舉起爪子捂住嘴巴，片刻後，托著一顆銀色的珠子，伸到了萬麵小君麵前。
萬麵小君將珠子取下握在手中，那龍就逐漸縮小，縮小，銀白色的光芒裏，那龍逐漸縮成了一人高。
光芒漸漸消失，唐十八少心中懷揣著對“大美女”的想象，好奇地盯著那處光芒收斂的地方。
一片雲，停在了那裏。
唐十八少揉了揉因強光而發花的眼睛，才發現，這雲，竟真的是一個人，一個大美人。
雪白飄逸的長發和眉毛，淡藍色的眼眸，白到透明的嘴唇，皓白的錦衣，銀白的柄杖，潔白到幾乎透明的肌膚，甚至可以看出其中嵌著的精巧玉骨和淡青色血液。
唐十八少方才明白，為何魔腦會說這如雲之人是一個大美女了。
美人為紅顏，有顏，有色，那是顏色美人。
這女子，有顏，無色，卻極美。她渾身上下，都是白色。那是再清澈的水也無法溶解的清之白，那是再輕盈的風也無法比擬的飄之白，那是再澄澈的陽光也無法媲美的亮之白。
這美人，幾乎沒有顏色，卻極美。
唐十八少悄悄看了一眼萬麵小君，後者卻握著龍珠，認真地擺弄起來，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這美人的長相。
唐十八少湊到萬麵小君身邊問，“怎麽，你不好奇，不驚訝？”
萬麵小君輕輕道，“我認識。”
唐十八少聽到萬麵小君這話，驚喜之餘，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既然小君認識她，相信她，那她自然不會是狡詐之輩。
女子沒了龍珠，也沒了那攝人的氣魄，隻是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看著萬麵小君鼓弄龍珠和其他寶物。
隻是那臉上的靜靜微笑，和之前龍臉上的，一模一樣。
唐十八少看著安靜的女子，心生欣賞，偷偷問萬麵小君，“她叫什麽名字？”
萬麵小君裝作沒聽到，偷偷告訴唐十八少。
“玉壺天女，顏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