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重寒,逝愛
祝仰止見唐軒腿軟,臉上笑意更濃,“唐大少爺,怎麽,還沒睡醒啊,來,當心點。”
唐軒恨恨地拂開祝仰止的手,望著外麵成片的火把和燈籠,知道是鄢語雪派來保護祝仰止的,努力告訴自己如今要冷靜,不能生事,頭上的冷汗,卻滾滾地掉下來。
他唐軒,縱然有稱王之心,卻從沒設想過真正和鄢語雪對抗的那一天。
如今,難道就要功虧一簣嗎?
這樣想著,又讓自己定下神來。
剛剛發生的一切,那二人沒有任何證據,到時隻要死不認賬,再讓父親連夜將它們轉移,就不會有問題,而且,自己的爺爺在朝中是不可動搖的存在,連陛下都要讓他三分,盡管爺爺沒回來,估計陛下若不是出離憤怒,也不會將自己怎麽樣。
這樣一想,唐軒又慶幸自己剛剛有時間將一切都交代給了唐徵陽。
唐轅在一旁,看見哥哥如此神情,也察覺到了事態嚴重,可如今卻不敢說任何話,隻是跟著唐軒一起,走到了唐府的府門外。
夜晚的明軒街一如既往地安靜明亮,可如今在唐軒唐轅二人眼中,卻成了凶險無比的道路。
祝仰止眼見唐軒唐轅上了轎子,臉色當即從微笑變成了憂愁,一個箭步衝上了另一個大轎子。
“重夏姑娘,他現在可還好?證據,可還好?”
重夏看了祝仰止一眼,認真地點了點頭。“祝大人不用擔心。”
祝仰止心疼地看著猶在昏迷的姬無憂,歎了口氣道,“等到了皇宮,我請最好的太醫來給他看病。實在不行,我去請陳王後來。”
重夏聽祝仰止這樣說,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憂愁無異樣表情,暗暗歎了口氣。
這祝仰止,怕是對殿下,真心的好。
又低頭看著躺在自己懷裏的蘇清然,憂愁起來。
殿下,究竟該怎麽定奪?
祝仰止握住了蘇清然的手,隻覺那手冰涼得很,他掀開簾子,望著外麵的夜景,喃喃道,“下雪了。”
多麽相似的場景。
望著簾外晶瑩的雪花,祝仰止的眼睛裏,也多了許多晶瑩的東西。
當年從唐家出逃,也是雪夜。
“我的好孫兒,這些盤纏,是你的路費,一定要逃,逃得越遠越好,千萬別回來。”老嫗一隻手將包裹遞給滿麵淚痕的少年,一隻手還不忘將自己頭上最後一支用得有些發黑的銀簪摘下來,放在少年手裏。
“這簪子我戴了三十年了,還是你爺爺送的,也不值什麽錢,把它藏好,關鍵時刻能當點錢填填肚子。”老嫗拍拍少年手裏的簪子,眼中滿滿淒涼的懷念。
少年聽到這番話,咧著嘴抽著鼻子,心裏悲痛更甚。
這是奶奶睡覺時都不舍得摘下的簪子,如今摘下來了。
……她,這是死誌已明了!
男人從門裏走過,似乎有意無意地望了門外一眼,落在少年眼中,是那最後一抹的寵愛和不舍……急切。
終於,男人還是忍不住走過來,抱著少年的頭,狠狠親了一口,似乎要留住對那光潔額頭的記憶。
“這是你母親讓我替她親的。她走路慢,說話慢,來不及送你了,你快走吧,多耽擱一分,我們就多著急一分。”說著,拍拍少年的胸口,“鐵板還在,很好,可以防身。按著鐵板夾層裏的信上的地址去南郡,有人會收留你的。”
少年忍住了眼淚,看了老嫗和男人最後一眼,狠命點點頭,什麽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跑了。
他自小偷練的輕功,讓他跑起來比平時快得多,雪打在他臉上,很快地融化,他喘著粗氣,身上冒了汗,卻讓他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背後,是溫暖,再難重溫的暖。
前方,是寒冷,令人心寒的冷。
這條雪路,明日,就會變成血路。
少年咬著牙,腳下進一步加快,任由雪花裹著寒風擊在臉上,比刀子割過還疼,可那疼,再疼,也疼不過那根親情的線,一點點從心中狠狠抽離,拉遠,繃緊,切斷來得痛徹心扉。
……那天的寒冷,凍了他的心,一直到如今。
祝仰止的目光凝在半空的雪花上,隨著雪花被風吹出弧線,漫無目的地移動著。他努力將自己的頭腦放空,他不忍再去想那日之後,血腥的一切。
他不知道,就算明天唐家倒了,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樣才能重新擁有那些逝去的愛。
想到這裏,他的薄唇,凝成了一條筆直的線,像凍上的冰層,冰冷而脆弱。
祝仰止冷。
相似的雪夜促發了他心中的痛,加劇了他渾身的冷。
他逐漸發抖。
老嫗,男人,婦人,嬰孩,一個個的身影在他眼前閃過,他卻握不住任何一個,任它們消失在記憶的深處,隱沒在漫天無際的雪幕之中……
一隻手,卻在此時,握住了他的肩膀。
那手很暖。
祝仰止收回望向簾外的目光,緩緩回頭,早已布滿淚痕的臉難得地露出了一絲驚喜。
“你,你醒了!”他看著醒來的姬無憂,欣喜無比。
蘇清然點點頭,鮮鮮方才一直在偷偷為他療傷,他的傷因而好得很快。
祝仰止放下簾子,“剛剛進了宮門,他們已經在我們前麵進去了。你冷不冷?”
蘇清然搖頭道,“不冷。倒是你,看起來冷得厲害。”
祝仰止聽得這番話,忽然沉默了。
蘇清然靠近祝仰止,輕輕問,“是想到往事了嗎?”
祝仰止抿了抿嘴唇,“他們都走了,我不論做什麽,都追不回來。”
蘇清然歎息一聲,“他們是走了,你做的,也足夠多了。放過自己,你就自由了。他們,也想看見你自由。”
祝仰止抬起頭,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水霧。
“謝謝你,這次幫了我這麽大忙。”
蘇清然搖搖頭道,“這件事還沒停。我這證據太過驚奇,尋常人很難信服。況且陛下是否願意處置唐家,還未定,況且朝中大臣對唐家依附者有許多,讓他們眼看著唐家傾覆,也不是一件易事。”
祝仰止認真地看了蘇清然一眼。“你放心,我有辦法。”
蘇清然好奇地看著祝仰止。“什麽辦法?”
祝仰止神秘一笑,笑容裏有著淡淡的冷漠。
“明早,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