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見魂圖
生界魂圖是由落妙取來的。
她將生界魂圖緩緩地鋪開在蘇清然麵前，抬眼波瀾不驚地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簡單至極，卻又含著無數說不清的情愫。
她沒有說話，看了一眼之後，便離開案子，退到了一邊。
蘇清然的心卻忽然安定了許多。
不知為何，從他看見落妙的一刹那起，麵前的所有人，對他而言，就和南方那些反賊一樣，沒什麽好怕的。
他不再關注鄢語雪審視的目光，雙手撐在案上，靜靜地低頭看著那魂圖。
熟悉的淺紫色紙麵，熟悉的淡淡水墨香，這魂圖，勾起了他對國試的無限回憶。
那時的融兒，就和我坐在一個廣場上，那麽近，多好。
可是……回憶戛然而止，蘇清然的眼睛猛然盯在了魂圖的左上角。
生界魂圖左上角本該有塊墨暈，是他當初回想關於魂圖的記憶時，停下的筆觸。
但這張圖上，同樣的位置卻是一條光滑的曲線。
蘇清然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若不是落妙取來的生界魂圖，他還可以猜測是有人故意為之。
但若是落妙取來的，那就萬萬沒有故意取假圖的道理。
蘇清然雖然不知生界魂圖究竟有何意義，但他有一種直覺，若生界魂圖落在不法之人的手裏，勢必會給天地帶來一場浩劫。
可如今，他有什麽資格，什麽理由說生界魂圖是假的？
而且，生界魂圖是假的，就說明他原本打算令魂魄顯形的計劃，無法實現。
他前所未有地沉默。
“愛卿可知道，你如今在什麽地方？”鄢語雪忽然幽幽地問了一句。
蘇清然斂去愁容，環視周圍一排排的經卷書籍，平和道，“此處極其安靜，藏書浩如煙海，想來是陛下的藏書閣吧。”
鄢語雪道，“沒錯，這是洞閣，朕的藏書閣。舉國上下，除了閣守，隻有朕，尋風和落妙能進入。玉兒，仰止和你，今日都是第一次。生界魂圖藏在這裏，就算一個皇宮裏的探子走來走去十年，也未必能發現它。如今，朕卻將它送到了愛卿你的麵前。”
蘇清然聽到這裏，對那盜圖者的手段更加驚訝，幹笑道，“臣惶恐。”
鄢語雪似笑非笑地盯著蘇清然的眼睛，心道：此刻你倒知道惶恐。若你當真是反賊，朕不會給你退路。
可如玉站在祝仰止身後，癡癡地望著前方的陳尋風和姬無憂。
父親和師父在萬千書卷之間的風度，真是儒雅地相似呢。
蘇清然見鄢語雪不語，緩緩抬頭，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書架上一排排的卷宗，心裏默默感慨。
不隻是生界魂圖，恐怕全天垂之國的秘密都藏在這裏。
今日她既將我帶來，我就非證明自己有病不可了。
不然，我知道了這麽多，恐怕她不會輕易放人。
如今，除了自己和盜圖者之外，無人知道，這圖是假的。
“陳尋風”不知是否對這魂圖有所了解，但若真如鄢語雪所說，曾進入洞閣的隻有他們二人，那麽盜圖者最可能的就是“陳尋風”。所以“陳尋風”他不論了解與否，定沒有說此圖為假的道理。
而自己，更不能說此圖為假。
因為，西天落日神山隱士再如何神通廣大……
也“沒有見過”魂圖。
就在此時，鄢語雪緩緩問了一句。
“愛卿說可以用生界魂圖來證明自己魂魄上的毛病，不知可想出了辦法？”
蘇清然心裏微微發冷。
魂魄顯形需要能和自己魂魄相互共鳴的神器，如今生界魂圖是假的，他就算再厲害，也不能憑空把自己的魂魄顯出來。
鄢語雪見蘇清然不回答，無聲冷笑，“愛卿可是要說，這魂圖無法幫你診病？”
蘇清然歎了一聲，心想隻能使用攝心術來逃過一劫，剛欲抬眼，卻聽見一個好聽的聲音響起。
“雪兒，這魂圖，是假的。”
聲音很輕，卻引起了所有人的驚呼。
這句話，無疑替蘇清然解了圍，卻沒有讓蘇清然感覺到一絲輕鬆。
這個無魂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不僅知道我的許多過往，竟連這魂圖，也能斷出真假……
除去他也擁有對魂圖的記憶這種可怕的可能……那麽他是盜圖者？
鄢語雪的臉色卻突然變差。
“尋風，你說，這魂圖是，是假的？”
“陳尋風”點點頭。“我當初畫的時候，在這裏。”他伸出幹淨的手指，點了點左上角那處光滑的曲線。
“仔細地回想了一下，所以那處有比較多的墨暈，而這一個沒有，此外，還有多處不同，這是一張廢圖。”
蘇清然聽到這番話，細思極恐。
這已經不是刻意的假冒了。
鄢語雪忽然看向落妙。
“落妙。”她的語氣忽然格外地冷。
落妙猛然跪下，“陛下明察，臣隻是去取了魂圖就來了。”
鄢語雪冷笑。
“除了你，隻有尋風和朕多次出入洞閣，難道不是你，是我們？”
落妙忽然低下了頭。
她知道，閣內這位皇後，極有可能就是唯一的盜圖者。
但她若指認“陳尋風”，一無憑據，二易使那幕後的換皇後之人生疑，她絕不能將他人的懷疑引到姬無憂身上。
但她也絕不願讓自己蒙冤入獄，她答應無憂的事，還沒做完。
“臣……臣真的沒有……”
蘇清然歎了一聲，走上前去。
“陛下。”他行了大禮，誠懇道。
“不論落妙大人是否取過魂圖，魂圖都沒有丟。因為王後陛下還在。”蘇清然一邊說，一邊向“陳尋風”笑了笑。
“王後陛下當年據說隻用了片刻時間便畫出了生界魂圖的全貌，如今若能重畫一張，不就解了這難題？況且這生界魂圖本就和末界無關，陛下何須掛懷？”
鄢語雪看著蘇清然，冷笑一聲，“朕隻對末界負責，卻也不是個便宜君主。這生界魂圖何等重要，若是落在惡人手中，何止末界，整個七界都要遭受浩劫。”
蘇清然慨歎道，“陛下之仁心，臣佩服。若生界魂圖落在不法之人手中，如今就算重辦落妙大人，也無濟於事。”他看了一眼落妙，繼續道，“如今之計，不如將落妙大人這幾日出入洞閣後，經過的地方，接觸的人好好搜查一番，若落妙大人當真換了魂圖，這幾日怕也沒能傳到那不法之人手中，畢竟，陛下宅心仁厚，國都治下百姓安定守法，不法之人，若在，也該在國都之外等著。”
蘇清然這話邏輯上漏洞百出，卻是一番很好的誇讚。鄢語雪臉色緩和了些，對“陳尋風”道，“尋風，可還能幫朕再畫一幅生界魂圖？”
“陳尋風”微笑道，“這是自然。”
說著，從案上取了筆，蘸了墨，自然而然地繪起來。
眾人在一處安安靜靜地看著“陳尋風”繪圖，蘇清然和落妙卻無比驚疑。
“陳尋風”握筆的姿勢，起筆的路線，繪畫的過程，竟然與當初蘇清然作畫時一模一樣！
這絕不是背下來的！
若在之前，還有死記硬背之嫌，到了如今，這從靈裏畫出的圖像，就再不是死記硬背能做到的。
蘇清然微笑看著麵前作畫的“人”，一顆心仿佛墜入了冰暗的石窟。
麵前這“人”有著和自己完全相同的麵孔，完全相同的能力和記憶，若是有一顆完全不同的心，一個邪惡的目的，那該多麽可怕。
“陳尋風”畫得很快，整副魂圖畫下來，隻花了片刻。
“陳尋風”輕輕舒了一口氣，畫完了最後一筆。
天地間沒有出現蘇清然繪魂圖時的萬丈輝光，但洞閣裏，依然有光閃起。
那是一陣微弱的光，從蘇清然的身上，射了出來。
眾人瞪大了眼看向蘇清然，他卻眯著眼睛。
魂魄顯形，要先抽離，他如今的狀態，很是難受。
他是計劃利用生界魂圖離魂證實自己的疾病，但是生界魂圖重現的衝擊對他的魂魄而言實在太大，所以他還沒準備好，魂魄就已經被激得分離開來。
淡紫色的魂魄伸出一縷，來到蘇清然麵前的空氣中，縈繞在生界魂圖上方，逐漸形成了一顆淡紫色的圓珠。
那圓珠裏，有一縷黑色的陰影，隱隱躍動，模樣可怖，從那黑色的陰影向外，灰色的裂痕，遍布圓珠的全部。
這顆珠子原本有著輝煌的光彩，此刻，卻因那黑色的陰影和灰色的裂痕，仿佛沾了塵土，顯得灰暗而殘破。
落妙看著那顆珠子，心裏一陣悲痛，險些落下淚來。
蘇清然此刻道，“這便是臣的魂魄。臣冒著離魄之險，來向陛下證明，臣的魂魄，的確受了詛咒。”說罷，收了那魂珠，汗水涔涔而下，不能再言語。
鄢語雪眯著眼睛。她從未見過魂魄顯形，更無法分辨方才這“魂魄顯形”是真是假，若是姬無憂隨便施行的幻術，還不是他說什麽，就像什麽？
落妙見鄢語雪不信，心裏焦急道，“陛下，臣陪姬大人到西南，曾在棺材前陪了他好幾日。那時姬大人，已是死了的。”
鄢語雪略有些吃驚。“哦？那你為何不早和朕說？”
落妙道，“臣當時不忍。姬大人當時被藏在冰棺之中，輔以靈氣施救，臣懷疑姬大人可能會複活。當時若告知您，姬大人必將被連夜送回國都，若是這樣，姬大人就再也活不過來了。”
鄢語雪笑道，“原來如此，那為何姬愛卿後來又活了？”
落妙道，“姬大人為何活過來，臣也不知，但姬大人活過來之後，就深受魂魄詛咒折磨，無一日能安眠，直到鍾將軍來的那天晚上，姬大人因緣巧合得到救治，但救治在最後關頭失敗，魂魄詛咒沒有清幹淨。所以留下了病根。”
鄢語雪道，“這些還有誰能作證？”
落妙道，“姬大人躺在冰棺裏的那段日子，韓毓大人曾來探望，他可以作證。關於姬大人魂魄詛咒沒有清幹淨一事，什色少主，公主和鍾將軍都可以作證。”
可如玉道，“兒臣是可以作證，師父他出發前的早晨是被什色抱回來的，渾身是血。”
鄢語雪瞄了姬無憂一眼，見他臉色慘白汗流滿麵，歎了一聲，“看來，是朕多心了。姬愛卿，朕見你勞累，稍後派人送你回府。”
繼而又看向落妙。
“可究竟是誰偷了魂圖，朕還是要找到的。尋風，此事，就交給你去查吧。落妙最近，就不要出宮走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