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聞就知道
蘇清然與韓毓等人道別,拉著重夏上了轎子。
什色自然不願與重夏同乘一轎,道,“和尚回自己的府上去。”甩著袖子大步走了。
鄢語雪配給蘇清然的是一品大員的轎子,轎頂上連綴了七隻仙鶴,國都中能用上此轎的寥寥無幾,加上這轎子極新,光溜溜的轎沿在晴朗的陽光照射下亮得耀眼,很是張揚。
蘇清然坐著坐著,連日趕路的疲憊上來,加上從江南回來,終於有個下午能放鬆一下,竟破天荒有些發困,闔眼慢慢地睡了。重夏在一旁看著,拉上簾子替他擋了陽光,也不忍叫醒他。
姬府在國都的西南角,離皇宮不近不遠,其中有一條明軒街,街兩邊總共就四處宅子,分別是唐家,江家,韓家,鍾家。而姬府,則是在街的盡頭,新建出的第五家。且不說姬府,隻這四大世家住在一條街上的結局就是:不論是混混還是酒鬼,走到明軒街,都乖得不得了;不論是閑雜人等還是外來人等,走到這裏,都輕手輕腳。
而且,這條街,還經常塞車。
因為四大世家進進出出要用到轎子的實在太多,坐在轎子裏的主人,也看不清外麵的情況,有時就魯莽呼喝,搞出不少冒犯的事情。
於是,在明軒街,新的轎夫要學的第一件事,就是暗號,而且是文雅的暗號。
主人們坐在轎子裏,不需掀簾,聽的,就是轎夫與轎夫之間的喊號。
喊號喊久了,轎夫就不看轎子了,隻聽暗號。
這不,蘇清然迎麵過來一頂轎子,轎夫喊了,“山外青山樓外樓。”
鍾家尚黑,江家尚青,韓家尚藍,唐家尚紅,四大世家,不分上下。
這暗號就是說,這是江家人,而且是江家第二代,正當好時節的山外青山,樓外樓,瘸了腳的江家少爺,江川是也。
這時,如果轎子裏坐的是鍾家除老夫人和正太太之外的家眷,或者唐家的三代小姐少爺和二代姨娘們,那就要讓路的。
轎夫擔著轎子,也不願抬頭看那轎頂,隻看這轎子光溜溜的,就以為是唐家新納的姨娘或者是閑雜人等在外麵晃,雖然低著頭,但語氣卻很是傲慢。
鄢語雪派給蘇清然的,是宮裏抬輦的轎夫,根本不懂明軒街的暗號,反而覺得麵前這轎夫有病,張了張嘴巴想說點什麽,卻似乎忽然有印象從哪裏聽過這句詩,就稀裏糊塗接了一句,“西湖煙雨幾時休。”
這句雖然作詩接的順得很,但作為暗號,簡直驢唇不對馬嘴。
麵前那轎夫一聽此人對不上暗號,樂了,知道又是個外來貨,當即叱道,“外麵來的躲一邊兒去,別耽誤轎上小爺出去治病。”
蘇清然的轎夫也不是個軟柿子,更何況自己轎上坐著的是身兼兩個一品的姬大人,當即喊道,“你可知這轎上坐的是誰?他……”話還沒說完卻被打斷。“誰呀,誰呀?轎子光溜溜的像茄子一樣,還是紫色的,是四大世家的麽?”
重夏在轎上聽得一清二楚,見蘇清然閉著眼睡得正香,不想打擾他,便掀簾道,“轎上乃當朝檢察院右都禦史,太女太傅姬大人。”
對麵轎子上斜斜倒著的身影,看見重夏掀簾露出臉來,一下坐直。
“嗯?姬大人?我怎麽沒聽說過?美人兒,你不是在誑我吧。”那聲音十分挑逗,重夏聽得氣憤。
“哪裏來的紈絝,快快讓路!”
江川睜大了眼。
這美人生氣的樣子,還真可愛啊!
“紈絝?美人說的沒錯,我江川就是個紈絝。怎樣,今天我要是不讓,你能怎麽樣?難不成還能要我的腦袋?”
重夏道,“你……”
蘇清然的轎夫看不慣這等官僚少爺嘴臉,對重夏道,“重夏姑娘,我們不用和他糾纏,等我回去向陛下複命,就說江川攔了姬大人的路,請陛下定奪。”
重夏點點頭,道,“沒錯。”
江川聽得重夏語氣肯定,不覺害怕反而覺得可笑。“陛下?陛下還會派她的轎夫來給個大臣抬轎?這等奇事,我江川自打生下來還沒見過呐,哈哈哈哈!”
蘇清然隱約聽得熱鬧,忽然醒了,問重夏,“怎麽了?”
重夏道,“一個叫江川的,攔了大人的轎子,說是要治病。”
“哦?江川?他的腳還沒好?”蘇清然聽到了熟人的名字,頓覺好奇,自然問道。
坐在轎中的江川,聽到這句話和那說話者似曾相識的聲音,笑聲戛然而止,身體也僵在了轎子裏。
“你……你是……”
蘇清然換了低沉的嗓音,在簾中笑著道,“都察院右都禦史,太女太傅,落日神山隱士,明軒街姬府的主人,姬無憂。”
蘇清然的語氣平穩清淡,似乎在說一件理所當然人盡皆知的事,而其中隱隱透出的威嚴,又有了那麽一絲鑽進人心裏的威脅氣味。
奇哉怪哉,這同樣的話,從姬無憂口中說出來之後,讓整條街都安靜了許多。
包括江川和他的轎夫。
那轎夫聽著這話,似乎信了,問江川道,“少……少爺,咱們,讓路吧。”
江川緩了緩神,想起一件事,問蘇清然,“看你是個外來人,你怎麽知道我,還知道我的腳壞了?”
蘇清然笑道,“嗬,因為我不僅是個隱士,我還是個算命的,還是個神醫。既然你要出去看病,我便不攔了。勞駕大哥,給這病號讓路。”
江川聽這語氣,越聽越像個故人,雖然自從那故人飛黃騰達再難見麵,可就是覺得隱隱約約像得厲害,仔細揣摩,冷汗都從脊背流下來了。
他這段時間忍不住吃香的喝辣的,腳根本不像當時陳尋風說的那樣樂觀,這次出來就是走投無路了。陳尋風藏在深宮根本不可能給他治,太醫院的人也束手無策,如今他若再找不到名醫,他這腳從今往後怕就真的廢了。
如今此人不下車不掀簾,就知道他的腳沒好,對他的腳傷似乎還很輕蔑,必定是位神醫,若今日錯過了,怕要後悔一輩子!
冷汗正流著,江川對麵的轎子,已經緩緩移動到了街邊,給江川的轎子留出了一條寬廣的大路。
江川的轎夫腳不知怎地有點軟,卻還是盡力挺直腰板,準備大步大步地走過去,卻被江川叫住。“停下!”
蘇清然有點沒好氣地道:“怎麽,給你讓了,還不走了?你不走,我們可走了。”
說著蘇清然的轎夫便抬起轎子,擦著江川轎夫的肩膀,快速走過去了。
江川這才反應過來,喊著,“姬大人留步!您能治我的腳麽?”
蘇清然卻沒有讓轎夫停下,反而輕聲催促他快走,直到離江川的轎子有十步之遙,蘇清然才幽幽地說,“要想把腳上的臭膿去了,回去熏個香,今天晚上到姬府找我。”
江川在轎中本已絕望,聽了蘇清然一句話,頓時歡脫起來,“好的!好的!敢問神醫如何知道我腳上的炎症的?”
蘇清然的轎子此時已離江川三十步之遙。江川似乎聽到了一聲極輕的歎息,又聽到一句輕輕的話。
“你一聞,不就知道了。”
江川羞得臉通紅,心裏卻明快了些。
這位神醫說話幽默風趣,顯然不把我這病放在心上,既然如此,我有得救了。
他卻不知,在剛剛過去的那轎子上,可愛的美人問了自信的神醫一句話。
“大人,您這一路勞累過來,心力交瘁,為何不歇息一晚,等到明日再給那人治病?”
神醫歎了一聲,複又閉上了眼睛。
“唉。他這腳膿,隻要再多拖一日,腳就必定廢了,我怎麽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