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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和尚,做不到不強求

  隻是此時火聲嗶啵,重夏的聲音,傳不到蘇清然的耳畔。


  蘇清然似是被那血激到,眼睛忽然閉緊,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


  他的身體此時就像一個多孔的香爐,不斷地流出深色的陰影,陰影尖嘯著,在火中被煉化,逐漸燒成白色的,淡淡的,靜美的煙霧狀物質。這些煉化得白色到透明的物質,一縷縷地不斷融入到那些沸騰的血中,順著血流,一同浸回到蘇清然的身體。


  那株棕色的草,此時已經燃得隻剩下了半截,卻依然在倔強地躍動著。


  因為它相連的那具身體,依然在堅定地忍著,一聲不吭。


  漸漸地,那些陰影越來越少,火焰中,白色的煙霧越來越多,正在一點點地往蘇清然的身體中鑽。


  擎著補魂燈,定魂珠,還魂草的三宗長老,此刻,也鬆了一口氣。


  眼看著這魂魄的詛咒就要清幹淨,雖然補的魂魄都是用劣質魂魄煉出來的,但是讓這小子裝裝正常人,也足夠了。


  今夜實在迫不得已,若不是為了這個地方積了幾十年的陽氣和今晚最淨的霜華月光,也不至於連個招呼都不打,連句解釋都沒給落妙,就把徒兒迷倒了帶到這裏來。


  還有重夏,實在是委屈她了,花了如此多的處子之血,來成全徒兒的補魂之事,過後一定要好好補償她。


  眼看著,這魂魄的詛咒,就要清幹淨了!

  三、二……


  一陣耀眼的白光,忽然降臨!

  三宗長老勉力閉眼,原本為了維持三件神器運作的真氣,和抵禦強光的真氣相互激蕩,鍾離懷棠險些破功。


  可是他們不能停。


  鍾離懷憶拚了眼睛,打開一隻瞳孔看得清楚,蘇清然的腳底,還剩一縷陰影!

  隻是,這好不容易結下的法陣,已經被破!白光極強,極熱,地上的霜華,刹那變成了水!


  那陰影在嘶吼,在狂笑,重新從蘇清然的腳底,鑽了回去。


  鍾離懷憶心一沉,閉上眼,全然不顧白光,繼續運氣,想將那縷殘存的陰影詛咒再逼出來。


  可令他憤怒的是,沒了霜華,一切都是徒勞。


  如今徒兒還有兩成魂魄沒有逼回體內,不論發生什麽,至少要把魂魄補全!


  三宗長老在這一刹那間,已經下了決心,就算拚了修為,最後這件事,也一定要做成!


  幸運的是,白光隻是一刹那。


  什色看清三人是三宗長老,連忙收了白光,努力忍住了勉強收功而激出的逆血。


  他看清了地上躺著的蘇清然,還有那橫縱交錯的鮮血。他怕自己噴血,會把這血的陣法破壞。


  如今他愧痛難當,他隻希望自己的白光,沒有讓三宗長老功虧一簣。


  江下流感受到周圍複又變暗,微微睜開眼。


  他沒有看那白光的來源,而是看向蘇清然身上的火光。


  火幸好沒熄滅。


  火中,白色的魂魄已經很少,隻剩下些微的幾縷,在向蘇清然的身體中貫去。


  蘇清然頭頂的還魂草,已經剩下指甲長的一小段。


  終於,白色的魂魄全部回到了蘇清然的體內,隻是那唯一殘存的陰影,再沒了出來的可能。


  江下流在心裏歎了口氣,收了功,走上前,取回最後一小段還魂草,揣在懷裏。


  鍾離懷棠和鍾離懷憶在原地打坐歇息。


  蘇清然,漸漸睜開眼睛,眼裏不再是疲憊和空洞,卻有點憤怒。


  他的眼睛緩緩轉動,微微偏頭,看清盤坐在自己旁邊的江下流,又看見了在一旁垂手而立的什色,以及躺在遠處的重夏。


  他輕輕喊,“師父,重夏她……”


  江下流走過來,蹲在他身旁,拿著一瓶金瘡藥和還魂草問,“怎麽樣?不疼了吧。”


  蘇清然語氣有點僵硬道,“好多了。”


  江下流把金瘡藥和還魂草塞到他手裏,笑容不太自然,“你去看看她吧,把最後這一段還魂草給她吃了,這姑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蘇清然從遍地血水中坐起來,看著有點狼狽。


  他沒有再看江下流,快步跑到重夏身邊,輕輕喚道,“重夏,重夏,你現在怎麽樣?”


  重夏滿臉是血,微笑地看著蘇清然。


  “太子殿下,你沒事太好了。我就是失了些血,沒關係的,養養就好了。”


  蘇清然的目光緩緩下移,看清了重夏血水的來處。


  她的胸口顯然沒有做過任何止血的處理,此刻一片血紅,血依然慢慢地向外滲著。


  蘇清然心裏一陣劇痛,把手中的還魂草送到她嘴邊。


  “含著它,會對你好一點。”


  重夏道,“這還魂草還是留給殿下吧,殿下未來用得要比我多。”


  蘇清然痛斥道,“若我今日把還魂草留著,豈不是辜負了你讓我還魂的苦心?我這魂如此自私自利,不要也罷。”


  重夏微微笑著,蘇清然見她啟齒,忙把還魂草送了進去。


  重夏含著還魂草,胸口的血漸漸止了,呼吸,也逐漸變得均勻。


  蘇清然摸了摸重夏的額頭,發現那額頭涼得厲害,於是要把自己的外衣解下來,好蓋在重夏身上。


  “你一定很冷,我來……”


  他正在解衣帶,一隻手攔住了他的手。


  那人的另一隻手,把一襲錦繡袈裟蓋在了重夏身上。


  袈裟幹燥,暖和,正適合重夏蓋。


  “你也冷,和尚不冷。”什色定定地看著蘇清然,表情有點複雜。


  蘇清然深深地看了什色一眼。


  這和尚從來不近女色,如今甘願把自己最喜歡的袈裟蓋在滿身是血的重夏身上,這個舉動看似簡單,其間蘊含著多少決心,蘇清然很清楚。


  “謝謝你。”蘇清然看著站在冷風中的什色,認真地說。


  “對不起。”


  出乎蘇清然的意料,什色竟是如此回答。


  什色道,“我來太早了,你還有一縷魂魄的詛咒留在了身體裏,是和尚的錯。”


  蘇清然愣了愣,看了看三宗長老。


  他們三人還在調息,顯然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蘇清然看著什色,忽而坦然笑了笑。


  “師父們能把徒兒的魂補到這番地步,讓徒兒能做完這一世的事,徒兒已經滿足了。至於魂魄的詛咒,既然無法解除,那便是命數,”他看著什色笑道,“以後若能解便再解,解不了,也無妨,不必難過。”


  鍾離懷棠抬頭望著蘇清然,聽了那話,她有點不忍。


  江下流怒目看著什色,聽了那話,他心裏更氣。


  鍾離懷憶眼睛閉得更緊,聽了那話,他不想再聽第二遍。


  什色始終在望著蘇清然,那目光在後者看來,莫名有些幽怨歎息的意味。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你無執念,可和尚,做不到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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