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如殺了你
水晶飛羽輦，前所未有地安靜。
鮮鮮的一席話，句句實言，卻沒人願意聽進去。
落妙坐在蘇清然身旁，顫抖著手指，輕輕摩挲著他的頭發，一陣淒苦湧上心頭。
看你如今的笑容如此安詳，誰能想到，誰敢想到你魂飛魄散的那一天。
她把蘇清然額間的碎發撥開，一寸寸端詳著他明朗俊美的睡顏，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一日，臨近黎明時的那場心動。
……
對陳尋風，我隻是仰慕。
可是真正喜歡上你這個人，還真是從你變成姬無憂開始的呢。
無憂，這一路，我很慶幸能同你一起走。
我願盡一切努力，助你一生無憂。
……
當初的願望，如今竟變得如此蒼白幼稚。
曾經想過無數次，等到他有真正需要自己的時刻，自己該做什麽，怎麽做。
可是如今他真的需要別人的拯救，自己卻束手無策。
無憂，我見你離魂斷魄時的模樣，心恨不得痛成血泥。
若天地間有種堅硬的力量，可斬斷你命運的鐐銬。
叫我用什麽去換都可以。
可是我如今是完好的，多無奈的完好，多可恨的完好！
若我有幸選擇殘缺，那麽……
若你有一日失明，我願再看不見你的身影，用我暗無天日，換你繁花似錦。
若你有一日失聰，我願再聽不到你的聲音，用我萬籟俱滅，換你鶯聲燕啼。
若你有一日失語，我願再說不出你的一切，用我緘默喑啞，換你天籟之音。
可是無憂，這些都不能夠成真，不是麽。
你可知道，我有多恨自己，恨自己不夠強大，永遠隻能仰望你。
你可知道，我有多麽憤怒，憤自己就算盡了一切努力，也換不來你哪怕一日無憂。
你可知道，我有多麽後悔，後悔自己一路陪你走到這裏，走到，讓你魂飛魄散的這一步。
落妙靜靜地望著蘇清然，眼神漸漸變冷，鈍痛裏，鍍上了一層殺意。
如果早知道，你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還不如，在路上早些殺了你；
然後再生生世世等著你回來。
她想到這裏，心猛地一跳，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麽想，可是，她偏偏就是忍不住想！
羞愧於自己這罪惡的想法，落妙再不敢去看蘇清然的臉，趕忙閉上眼睛，兩行清淚，瞬即從她的臉龐滾下，如碎玉般落在蘇清然的胸口，臉頰。
落妙這一哭，其他人也忍不住了，都悄悄地掉眼淚。
似乎是被落妙的淚水驚動，蘇清然微微睜了睜眼。
落妙依然在哭，根本沒有感到麵前人的醒來。
蘇清然的長長睫毛翕動著，一雙眸子從迷離逐漸變得清澈，直到完全睜開眼。
他看見落妙紅著的眼睛，下意識地伸手去擦，卻發現手好像被人砍斷了一般，根本不聽使喚。
蘇清然掩飾住驚訝，裝作毫不在意地輕輕喚，“落妙，不要哭。我又沒死，哭什麽。”又看著其他人道，“對不起，又讓你們擔心了。”
羽帝臉上都是羽毛，看不出哭的樣子，它扁扁嘴，輕蔑地“嗤”了一聲，“什麽叫‘又’，我的擔心一直就沒停過，小壞蛋。”
蘇清然勾了勾手指，發現手比方才仿佛多了些知覺，便試著用手撐著軟榻，想要坐起來。落妙連忙搭了一個靠枕在他的背後。蘇清然靠在靠枕上，看了一圈輦上的人，問道，“大家是不是都知道了。”這句話雖是問句，說得卻像陳述句一樣冷靜肯定。
羽帝聽到蘇清然這樣冷靜的語氣，反而像被點燃了的爆竹，急得不行，跳將過來，對蘇清然劈頭蓋臉一頓罵，“魂都丟了還在裝什麽相，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就說你吃那果子不會那麽簡單，如今情況這麽嚴重，你怎麽對我交代？”
蘇清然平和道，“對不起，我隻是在做我該做的事，沒有想那麽多。”
初眉顯然也有些生氣，隻不過不像羽帝那樣火爆，隻是慢條斯理地教訓蘇清然，“你如今是很淡定，當時是沒辦法想那麽多。但若有朝一日，你真的魂飛魄散，你有沒有想過，小小要怎麽辦？”
初眉平時不說話，說起話來，卻是個攻心的高手。
果然，原本看起來還輕輕鬆鬆的蘇清然，一聽到小小二字，眉頭立即皺了起來。
他佯裝淡定道，“阿幺，你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初眉執著道，“你若是走了，小小這一世，恐怕也沒有什麽指望了。你若不管不顧魂飛魄散，小小生生世世，都再等不到你。”
蘇清然深吸一口氣，依舊努力將語氣變得平靜道，“阿幺，不要說得這麽晦氣。”
初眉的尾巴狠狠地拍了一下蘇清然的手道，“孰輕孰重，你都分不清。三極城不過是幾千人的怨念，你何時化解不成？待你繼位元帝，不就是一句話的事？為何非要在還是凡人的時候，強自出頭？你如今身中魂咒，亂用秘法，眼看著要魂飛魄散，連我們都沒有辦法。往小了說你一個人死了永世不能超生，往大了說，你堂堂元界太子，如此不顧大體，是要七界都要跟著你……”初眉見蘇清然的臉色越來越差，到了嘴邊的訓斥再也說不下去，隻好長歎一聲，不再言語。
蘇清然的臉色是很差，但更多的是歉疚，卻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懊悔，他輕輕地說，“對不起，這些我都明白，隻是，若我不做這件事，我就不是我了。”他說得那麽簡單，仿佛做出這樣痛苦的抉擇，對他而言，和做飯要放多少鹽一樣自然。
重夏癡癡地看著蘇清然說出這番話，她被深深地觸動了。
她最喜歡的，就是太子殿下麵對一切苦難時的堅強與坦然。
初眉歎了一口氣，把腦袋側到一邊。他知道蘇清然的性子，這種情況下，自己無論說什麽，都失去了意義。
眾人都沒什麽話好說，水晶飛羽輦複陷入一片沉默。
直到一陣笑聲響起。
笑的那人，正是倒黴的主角，蘇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