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鮮鮮
寶石中的氣息，仿佛穿過整個原野的透明濕潤的風，湧入他的心肺，浸潤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那並不是晴朗天空中的風，卻無比厚重，古樸，莊嚴，如夜半的鍾聲，如連綿的甘霖，於極簡中造至繁，於至繁中入極簡。
無數神秘的符號，萬千奧妙的思考，如一波又一波翻湧的潮水，快速地衝擊著蘇清然的頭腦，讓那本就寬廣暢通的記憶通道，進一步拓寬到幾乎無窮。
從那無窮的邊緣直至中央，逐漸填滿了無數堅硬的原則，摩擦著他已經發熱的頭顱，擠進他那快被填滿的精神天空的每一寸空白，直至支撐起一座，完整的寶藏。
“終極神靈”伸出一隻肉掌，輕輕抵住蘇清然逐漸彎下的腰，為他輸入一絲絲靈力。
它知道這件事非常消耗精神力，但它沒有那麽強的精神，所以隻能給蘇清然補充體力。
不知過了多久，蘇清然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像繃緊了的琴弦，再撥一下，就會斷裂。
他已經閉上了眼睛，可心中的天地，依然暴起了一道炫目的白光。
白光吞噬了一切，讓洶湧的精神潮水，瞬間蒸發成煙。
仿佛一場潮水的退卻，那座寶藏隨之坍塌，融入那依舊奔騰的潮水中，逐漸匯聚，逐漸幹涸，變成涓涓細流，變成無聲細雨，變成幾片小如花瓣的水窪，逐漸逐漸，融進心田的深處。
隨後，那心田長出了一根嫩苗，有著陽光的顏色，和青草的味道。
蘇清然的精神世界，終於釋去了重壓。
他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剛剛因為失血而生的疲憊，瞬間減輕了許多。他知道，那塊寶石中所蘊含的全部，已經從他的精神通道灌輸到他的心裏，又從心中過濾，重新回灌到了寶石中，他如今的頭腦中，已經裝下了三極城，最珍貴，最驚豔的思考。
他睜開了眼睛，原先那巨大的寶石，隻剩下指甲大小的一塊，閃著深沉的光。寶石兩端原本那粗大的銀白色鏈條，如今也變成了細小精致的銀環，看那尺寸，隻夠戴在蘇清然的手指上。
“主人，這是洞薩之眼，也是終極密藏。請您將他戴上，來代表，對三極城智慧的祝福。”
蘇清然點了點頭，認真地將那塊寶石，套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纖長白皙的手指與秘銀鑲嵌的黑色寶石相互映襯，相得益彰，看起來無比神秘而高貴。
“終極神靈”看著蘇清然戴上寶石，眼中的陽光色大盛，似乎極為驚豔。
“主人，您真的非常美麗。”“終極神靈”讚歎道。
蘇清然笑了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終極神靈”道，“三極城的人沒有為我起名字。”
蘇清然想了想，道，“這天下，你可有同類？”
“終極神靈”道，“從古至今隻有我一個。”
蘇清然道，“既然如此，我幫你想一個名字吧。”
“終極神靈”青色的嘴唇咧得更開，深棕色的鼻子歡快地翕動著，似乎非常激動。
蘇清然站在“終極神靈”的肉掌上，認真地思考著。“終極神靈”其實長得很可愛。
陽光色的眼睛，青草味的氣息，它對這個末界而言，是完全新鮮的存在。
而末界對於它，也同樣是新鮮的。
“鮮鮮。”
“終極神靈”睜大了眼。
“新鮮而鮮見。就叫你鮮鮮吧。魚羊之鮮。”
鮮鮮歡快地叫了一聲，似乎很喜歡這個可愛的名字。
“你可以變小嗎？”蘇清然問。
鮮鮮“嗯”了一聲，把蘇清然抱在懷裏，身體隨之縮小，像一株巨大的植物在枯萎。地麵越來越近，很快，蘇清然的腳重新踩在了土地上。
蘇清然的脖子上，此時吊著一個小家夥，大大的陽光色眼睛，尖尖的薊狀尾巴，鋸齒狀的脊背，咧著的嘴巴，橙色的舌頭伸出來，輕輕舔著頰上淡黃色的軟毛。
鮮鮮已經從一個龐然大物，變成了一隻貓大小。
蘇清然指著地上的螺殼碎片。“能幫我將這些螺殼帶走嗎？”
鮮鮮應了一聲，伸出肉掌，螺殼隨之消失。蘇清然把鮮鮮托在手上，向遺思城的出口走去。
遺思城的陽光色空氣充滿了石山，讓石山的縫隙不再黑暗，蘇清然很快走回剛剛的結界。
蘇清然邁出遺思城的出口，回到了黑暗的石山通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通道中的人，好像都消失了。
什色，重夏，天夢，三宗長老，全都不在。
“什色？”蘇清然輕輕問，如果他們在自己周圍，一定會回答。
可是石山通道依然一片死寂。
鮮鮮感覺到了異樣，陽光色的雙眼發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石道。
蘇清然將鮮鮮揣在袖口，走過石道。他自繼承洞薩密藏後，與鮮鮮之間已經有了一種無形的心靈感應，他不需要說話，鮮鮮就能知道蘇清然要做些什麽。
鮮鮮如今就在蘇清然的袖口裏呆著，乖乖地發出淡淡的光芒，一動不動。
不出意料，蘇清然在石道的盡頭，見到了兩個人。
重夏和一個陌生的健碩男人。
重夏看了一眼蘇清然立即低下了頭，陌生的男人卻毫不客氣地打量著蘇清然，末了發出嗤的一聲輕笑。
在他看來，眼前這個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的人，和剛剛那和尚，老頭，道姑，女人比起來差得遠，似乎讓此人在他眼前多一息時間站著，都是他的仁慈。
真不知道，城主為何會對這個虛弱的人如此忌憚。
更不知道，這人怎會成為傳說中的天選之人。
男人不屑與蘇清然周旋，直接開口，語氣是無比的傲慢和輕蔑。
“蘇清然，把洞薩密藏交出來。”
蘇清然淡淡地看著那男人，目光飄忽自然似乎全不在意地問，“我想知道你是誰。”蘇清然的語氣非常平淡，仿佛隻是出於好奇。
男人完全沒想到蘇清然會是這般漫不經心的態度。
“你可知道，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被我和重夏抓起來了。”
他和……重夏。
重夏猛地抬頭，捏著拳頭咬著牙，恨意幾乎要射穿男人的身體，卻不敢去向蘇清然投去一分尋求原諒的眼神。
蘇清然似乎根本不在意那句話，平平淡淡道，“哦，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男人不打算繼續和蘇清然浪費時間，身形如風一般極速飄出，快到看不見行跡，在陽光色的空氣中不留下一絲殘影。
蘇清然卻動也不動，在男人的手忽然到達自己麵前時，憑空消失。
男人有點吃驚，卻並不害怕，站在原地笑了笑，“我是風央城十一祭司，無麵。”
空氣中一道聲音傳來，“哦，沒聽說過。”
重夏抬起頭，想分辨這聲音的來處。剛剛的她此刻見蘇清然消失在空氣中，聽語氣輕鬆得很，寬慰之餘，依然有點擔憂。
男人站在原地喊著，“雖然如此，城主卻聽說了你在這裏。”
空氣中一時無聲，當男人正得意於此話的威脅達到了效果時，蘇清然的聲音又響起。
“哦，你回不去了。”
這語氣平淡簡單得很，男子一時間沒聽懂這話中的意思，直到他聽到一聲歎息。
那歎息極淡，極輕，卻像奪命的鉤索，一下子套住了男子的呼吸。
“你不該在密藏裏出手的。”蘇清然的聲音又在空氣中響起，語氣有點惋惜。
“更不該告訴我你是風央城的人。”男子周圍陽光色的空氣陡然變成了清冷的青綠色，男子的身體離地而起，他企圖伸手掰開碾壓在喉嚨上的空氣，卻無濟於事，臉色一點點變紅。
“究竟是什麽給了你勇氣，讓你孤身進入密藏，來威脅一個已經獲得終極密藏傳承的天選之人。”無麵的臉已經發紫，麵對這個問題，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重夏聽著這聲音，臉色逐漸變得慘白。她與無麵接觸過多次，知道無麵的心狠手辣，高深莫測，更清楚他失形斂跡，幻化物體的能力，若論逃跑，無麵當屬天下第一。
可如今無麵卻毫無反抗能力地被蘇清然固定在空中。
她不知道，那是一個固化的空間，是連空氣都能禁錮住的結界。
無麵開始慌了，他發現自己再不能像之前一樣，融入三極城的任何一種元素來變形或逃跑。
縱使無麵能化身空氣，也再不能透過那空中宛如實質的力量。
他隻能在那無形的力量下，被一點點碾壓，吐血。
那是對三極城中一切元素物質的化用之能，隻有通盤領悟三極城的智慧之人，才能在密藏中發揮出的力量。
蘇清然在空氣中慢慢露出身形，他正負著手，悠閑地看著懸在半空的無麵。
“你既是祭司，就應該明白，神靈的力量，不是你能抗拒的。”
無麵的四肢在空中胡亂地揮舞著，像一隻被人拈起，失去理智的蟲。
“冒犯洞薩密藏者，不得再踏出三極城一步，元神寂滅，一切信息消失，我想，當時潛伏在暗處的你，應該也聽到了。”蘇清然的語氣依舊淡淡，但眼中的冷意已經貫穿了無麵的身體。無麵聽到這番話，揮舞的四肢突然停了，他絕望地轉過布滿血絲的眼珠，怔怔地看著蘇清然。
麵前那人依舊蒼白而虛弱，但再也不是他可以鄙視的人。一股神聖而莊嚴的氣度，正在他的身上緩緩散發，讓這個瘦弱的凡人，一瞬間仿若天神。
蘇清然伸出了左手，一陣新鮮的青草味氣息，從指間的黑色寶石上散發出來，穿透空氣，帶著陽光的顏色，射進禁錮無麵的空間，照在無麵的臉上，照得他那絕望的表情，多了一點詭異的安詳。
“你的城主會記住，輕敵，是一個致命的錯誤。”
蘇清然閉上了眼。一個破裂的聲音，在半空傳來，仿佛有人打碎了一隻玻璃杯，無比清脆。如同玻璃中的全息影像，無麵隨著空間的破碎，裂成了一片片蒼白的碎屑，跌在地上，最後，消失在空氣裏，與那陽光色混為一體，再無跡可尋。
重夏眼睜睜看著無麵碎在了塵埃裏，瞪大了雙眼看著臉色蒼白的蘇清然，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恐懼。
蘇清然輕輕側過頭，看了一眼重夏，似乎此時才發現她的存在。
那眼神，前所未有的疲憊和漠然。
重夏搖了搖頭，想說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她的心，如今撕碎般的痛。
蘇清然一步步走向重夏，同樣伸出了左手。
那黑色的戒指，閃著神秘莊嚴的奪命之光。
重夏又一次聞到了那青草味的氣息，看著蘇清然手上緩緩升起的陽光色彩，她閉上了眼睛。
太子殿下，你終是要殺了我。
如此，也好。